我酗健怡。癮發作的時候,會渾身發抖那種。
當尖銳的氣泡躺平在我舌根,我的焦躁也跟著躺平。吞下液體那一瞬間,感覺像吞進了一隻刺蝟,慾望很飽,身體很安靜。然後,痛覺使我清楚地聽見任何自己。是的,任何自己,包括心跳。我尤其喜歡在喝健怡的時候,聽自己心跳。
跳。跳。跳。跳跳。跳。跳。 。跳跳跳。跳。像這樣,這就是我的心跳,有人說又叫心律不整,但我不認為,我認為我的心臟和我的個性一樣,是匹野馬,有點迷糊,有點貪玩,偶爾脫拍。脫拍宛若生命的冒險,藉由冒險,找到新出路。
更確切的說,我討厭別人告訴我怎麼做,討厭安全遊戲,討厭完美。
完美太虛假,完美太辛苦,完美太自以為是,完美太孤單。完美是一把隨時需要維修的傘,有八百個枝節等待處理,而且永遠處理不完,我不要我的人生,只在傘下重複轉圈圈。我想丟掉傘,不顧一切的淋雨。
那天和佑出去,我們約在星巴克,我記得以前佑酗咖啡的程度比我還凶狠,幾個月不見,她卻變了個人,竟只點了杯熱牛奶。到底是什麼讓她放棄多年的習慣呢?我很好奇。在我逼問下,她才透露,她和男友分手了。她的前男友,向來不喜歡她喝咖啡,本來她毫不在乎,可是分手以後,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卻無法再喝半點咖啡,她說,只要一喝,就會心悸。
至於,讓她心悸的,究竟是咖啡,還是男友呢?她卻說不知道。
「妳也別喝了吧。」佑說。
「怎麼可能,」我笑著拒絕,「我又沒讓我心悸的前男友。」
接著,佑開始如數家珍地闡述咖啡因飲料的壞處,內容就跟網路上看到的轉寄調查報告差不多,對胃不好,對骨頭不好,對神經不好,之類的。最後,她看我一臉無動於衷,終於落下一句:「好吧,我看妳是不可能戒了,我現在開始存錢好了。」
「存錢幹嘛?」我不懂。
「存錢啊,如果妳老了以後,骨質疏鬆要看醫生,我可以借妳錢。」
就是那一刻,我突然找到了佑心悸的原因。
因為佑曾經深愛她的男友,也被她的男友深深愛著。那個深深相愛的瞬間,也許不再回來,但是,有什麼東西留了下來,變成習慣,變成座標,喀啦,也變成佑那把傘的枝節。
說起來,我仍舊討厭完美,討厭繁雜的修傘工作。
但我開始可以想像,所有傘的枝節,都來自我們與生命中重要他人的互動。完美本身沒什麼了不起,事實上每個人對完美的標準也不一樣,當我們追求完美,我們只不過,正在追求一個曾經關心過我們的人,他對我們的期望。
從那天到現在,我沒再碰咖啡因飲料。
我只要想到,佑正努力存錢,等著我老了去跟她借錢,我就心有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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