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想要「深情相擁」。

張國榮自殺的消息震驚了港台韓國大陸，甚或是和他合作過或是對他讚賞有佳的西方影星。張國榮正確來說是我國小國中高中時代的影星，我卻沒有很深入去參與他的時代，一來我不太看港片，二來我從來不是追星族，三來我鮮少聽流行曲子。

張國榮令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個表演是霸王別姬裡他演活程蝶衣這個戲角，難過的是他的人生竟也如戲，自殺身亡結束了追求完美的一生。而他和辛曉琪合唱的深情相擁，則伴我走過青澀的高中生活。

這兩天，我將塵封已久的旋律開啟，動人的歌聲歌詞喚起我甜美的年少回憶，當時想要深深擁住的那個人早已是一闕回憶；我們曾共同走過大考小考不斷的國三生活，一起寫過永遠作不完的習題，尋找地圖裡每一個地理答案；我幫他出歷史科考題，他每天送上一瓶熱牛奶作為謝禮。我們沒有很多的零用錢可以看電影或是去逛街，每天卻有享受不完的樂趣，今天他被英文老師打了五下，國文考試我作弊被抓到，上課傳的小紙條被同學傳閱，作弄導師……我們唯一吵架的時間是每次模擬考發名次的時候，如果他總分贏了我，我一定賭氣一個星期不理他。我們最大的娛樂是星期六下午他騎著腳踏車載我去上鋼琴課再自己騎回家，從三重跨過淡水河到對他來說很遠的台北市總要花上我們一個小時的路程，很偶爾我們可以去逛三商百貨買一點小東西。

上了高中，我們各自進了男校及女校，但仍然常常見面，我們每天最長的相處就是他陪我從衡陽路坐公車到大同公司，然後他換車回家。日復一日，我們最常看的電影是學校學生會辦的電影欣賞會，總會早早去排隊，假日爸媽不准我們出門，未脫稚氣的甜蜜仍然在心中發酵。我不能融入綠衣制服的生活，他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想要牽著手過一輩子的小情侶。高二我們跟一群童軍社團的朋友變熟了，每每在聚會的場合，大家把聚會的速食店搞得天翻地覆，但是人不輕狂枉少年啊! 高中的我年輕氣盛，常常耍大小姐脾氣，而憨厚的他總是忍受忍讓，沒有絲毫怨言!

那時辛曉琪以一曲」領悟」紅遍大街小巷，後來跟張國榮合唱的「深情相擁」旋律縈繞我的心裡久久散不去，每一次唱這首歌甜蜜的泡沫總滿溢心房……也許長久的強勢及恰脾氣讓他疲累，終於在聯考後他有了新女友。聯考前的兩個月我們曾經吵架，他希望兩個月不被打擾能專心準備考試，雖然吵架是我的錯，但是硬脾氣讓我放不下身段去說對不起，考完試後大家相約速食店為一個學妹慶生，當天我趕赴速食店卻聽到他有新女友的消息。彷彿晴天霹靂，我從來沒有想過分手來得這麼快速，也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回家後我寫了很長一封信，細數相識六年的點點滴滴，兩小無猜的曖昧情愫、國中高中的補習歲月。

我們去看的最後一部電影是英倫情人，還記得那是一部冗長的電影,最後雷夫費恩斯要死的時候，他把嗎啡全部推向茱麗葉碧諾許，我唯一的印象是他對我說：你看那麼多嗎啡。我很白吃說了一句：恩，因為嗎啡會上癮。他說：「不是，是因為他愛得太苦了，他想死」。很久以後的長大，我才慢慢悟出那個道理。我在信中的最後一句話寫到那部電影我們的對話，原來對我來說會上癮的竟是愛情。那是一個沒有如果的夏天；謊言、忌妒、佔有充滿在熾熱空氣中，造就了眼淚與心痛，那塊肉做的心像是破碎的鏡子，清澈依舊卻片片割人。

我不能聽「深情相擁」，因為淚水總是忍不住掉下來；我無法想像我中學時期最重要的朋友，最倚賴的支柱就這樣成了空氣；我覺得自己就像人魚公主，不敢相信王子和鄰國的公主相戀，每個夜裡睡不著，天一亮自己就會變成泡沫消失在海水中。

白天我吃不下，只能一直工作來療傷，看著食物，我肚子很餓卻想要吐；晚上好累卻睡不著。在家人面前扮演一個即將上大學的快樂新鮮人，將所有的光彩堆積在臉上，回到房裡隨即崩潰。我回憶所有美好的點滴，卻不願意面對事實；覺得再也遇不到一個我那麼愛的人，也遇不到一個那麼欣賞那麼包容自己的人，不知道得用多久才能慢慢隱藏傷悲。

如今成長許多的我，確切知道他的確不適合我。我其實不敢想像，今天我們走在一起會是什麼模樣會是多麼不搭。我努力說服自己少一個朋友不如多一個朋友，鼓起勇氣接受他的離去也接受他的友誼；後來我們變成很好的朋友。想到當初的無助與心碎，現在的我不禁啞然失笑。

今天在捷運上看到一個綠制服的女生，0字頭，時間過得很快，今年九月入學的新生就是2字開頭的學號；當年的我們也是2字頭，原來那段高中歲月已經十年過去了。今天晚上我開啟深情相擁的旋律，心中只有感謝和祝福，我忘記那時痛的感覺，忘了那時多麼痴傻；我忘了大部分我們相處的細節，忘記了我曾經如何心痛；我只依稀記得曾有一個我的初戀小男友，我們走過最不該憂慮的青春年少，有許多的歡樂及哀傷，我曾經為他的離開傷心不已，但是我感謝他曾經帶給我的一切。書櫃裡，他曾送上的小禮物，親手做的卡片仍靜靜躺在那裡，還有他存了很久零用錢買的 Snoopy 童帽，早已戴不下卻成為不捨丟棄的紀念品。

於是，在後來的日子當中，我知道愛情走時，會難過但是不需要心碎，鐵定不捨但得放手。你一定會再遇到一個你愛也欣賞的人，因為人一直在成長，一直在改變。愛情失去的時候你也許忿忿不平，為什麼你沒變變的是他？人其實都在變，只是今天降溫的是他。別去問為什麼會改變，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如果愛情已經降溫了就勇敢說再見，即使你心痛不能自己，也要讓對方以為自己是那樣的瀟灑。有天，你可以為自己勇敢鼓掌，而不是為自己的痴傻再度落淚……

聽著「深情相擁」，我有種濃濃的哀傷，愛的樂章還在心中彈奏，這樣溫柔的聲音已在天堂。我們逐漸世故，不再單純；我們開始注意對方打的領帶是不是 Hugo Boss而忘了一個鬼臉曾帶來的笑語。第一支舞，我在社團裡學到的一首歌：帶著笑容你走向我做個邀請的動作……

而今夜香檳酒瓶，桌燈旁這一支舞，誰來與共？

你會和誰深情相擁？

artmusic.2003 / 04 / 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