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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我的身體進廠維修

星期六下午,我的身體進廠維修。荷著過度疲勞的身軀,好友 K 帶我去 SPA 。

這家 SPA 館位在新竹科學園區附近,想來常客們都是被老闆壓榨的一群,更可能是常常被下屬背地裡議論著感情家庭生活與叨唸『她八成心情又不好』的那一款人。

進了門,更衣沐浴,昏暗的燈光,輕輕的音樂,美容師低沈平緩的聲音,手勢有力。她保養得還不錯,看不出來我的二十六歲,會被她視作『好年輕啊』的年歲了。

他們是用身體作為維修工具的一群人。從手指、手腕、手臂與腳,都是修護他人身體的工具。工具與被修護的身體,有著同樣的觸感與節奏,不似器械生硬。

原先我是很排拒別人觸碰我身體的。高中時照相不肯與別人搭肩,固守著自己的疆界,大學時裝扮上包得越緊越看不出身體線條越好,突然負了雙十青春年華。來到新竹後,因為 K 的鼓勵與『呷厚道相報』的精神,我接觸到極專業的髮型設計師,開始接受以『手』為專業工具的工作者,也從直直束起馬尾的髮型,換成一頭紅色短髮,即使後來我的設計師是一位已經當爸爸的大男生。也是改換髮型的經驗愉快,讓我接受了這次去 SPA 的提議,進一步地在初次見面的美容師面前打開自己,讓她的手觸碰到我的身體。踩背、開背穴、拉筋、刮痧(包括頭和背)樣樣都來,好友原本『期待』總是不耐病痛的我會唉叫聲連連,卻沒想到我還挺享受這種遊走於酸與痛邊緣的快感。

但我的注意力一直放在美容師的手勢上,因此她一移動雙手,我就不自覺地挪動身體去配合她,她數度要我再放鬆一點,不然就是阻止我:『你來這裡是要放鬆的,不用幫我,不然回去以後你會發現你很疲累喔!好像剛作完功課!』終究我還是ㄍㄧㄥ得很緊的人。

我的美容師說我還年輕,身體情況尚可,但血液循環不良,因此,刮痧後的大片烏青,恐怕得好幾天才能消褪。照了鏡子,背脊間彷彿烙上了一個赤紅的『亦』字。

作 SPA 的同時,我一直在想,自從踏入職場以後,我不停地迎接超出我過去生命體驗的事物,放下許多從前自以為是死命堅持的原則。和我一樣來這裡的人,不論位階為何,不論職業是否令人欣羨,都深深陷入工作計畫的迴圈,既然跳脫不得,最大的命題解不開,日子還是要過,總得對自己好一點。星期六的下午,就來洗洗蒸汽浴,作作 SPA ,煥發我的臉頰與身體吧。我幻想,三十歲的我,也許熱愛家庭與工作,卻可能難免希望有個時間段落,是全然的獨處,純粹的腦袋空白。如果我無法像二十四歲的我,任性地向老闆告假,獨自跑去礁溪小鎮洗溫泉,那麼也許我會選擇來 Beauty Spa 維修保養我的身體。

會知道這個保養身體的所在,是因為念博士班的朋友S,老闆極度壓榨認真聽話的她。二十九歲的她向老闆抱怨,老師呀,你這樣不放人,可是誤了我的青春和幸福耶,你要我以後嫁給誰,嫁給你喔?看似自娛娛人的口吻,但生活卻真的需要外力來啟動、再度強化原有的強韌毅力。好在這個時代我們都懂得對的身體好一點,適時讓自己漂亮一點,身體不再只是工作的機器。於是 S 來到 Beauty Spa,也介紹我們來。

回程的路上,我們突發奇想想,如果每家公司有這麼一個 SPA 館,讓疲憊的人來抒解壓力,維修過勞的身體。『袒』誠相見,在昏暗燈光與推揉採捏之際,言語意見上的不愉快,是否還那麼重要呢?

聽說作 SPA 的男生很少,不知古代 SPA 是貴族仕女享用,還是男士也有份兒。還是男人專用的身體維修,卻還多半與色情冒險有關。

作完 SPA 的晚上,我睡得很沈,作了一個長長的夢。騎了很遠的車,幾近迷路,後來來到一個廟宇,有荷花田田,和煦陽光,夢裡出現的臉孔極多,也交錯著這幾年來感情上的風雨片段。

夢醒時分,竟已經是十二個小時以後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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