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朋友打電話約我出去唱歌。「緊急集合，七點半南京東路錢櫃，有五個馬子會來。」「不是明天才要去嗎？」「等不到明天了，今天跟老闆爆發激烈衝突，心情很差，一定要發洩一下。」在電話裡聽得出盛怒未消的情緒，加上能在下班前短短一個小時之內找到五個辣妹參加，想必事態一定非常嚴重。我放下手邊寫到一半的企劃案，關上電腦，離開辦公室。

他們幾個跟我一樣都三十多歲，在職場打滾了許多年，也爬到了一定的位置，至少在同輩當中算是出色的。每天早上九點準時到辦公室開第一個會，接著回mail，看資料，然後一個會議接著一個的開，他們聰明絕頂，見過的人從來不會忘記名字，但卻老是不記得要準時吃飯。他們辯才無礙，可以說服任何人，但卻始終說服不了自己停下腳步休息一下。

有時候想想要在這個城市裡討生活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每天必須面對這麼多不同的臉孔，該笑的時候不能哭，該難過的時候又不能露出微笑，嚴肅中要有幽默，風趣裡又要不失正經，不但要揣摩上意，對下還要能展現出有肩膀有擔當的氣度，稍有不慎暗箭、耳語一定在最短的時間內以你為中央伍，展開無情的攻擊。所以每個人都要為自己找好一個緊急出口，推開那扇門，逃開發生在周圍讓自己不開心的事，讓自己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再面對各種挑戰。

記得每次坐飛機或是看電影，都會有一個漂亮的小姐出來比手畫腳的介紹逃生出口的位置，就算在公共場所也總是有一個『落跑小人』的標誌告訴你緊急出口的方向，一般人再不用心也會知道大致的方向，萬一真的發生緊急事件，應該也還不至於往返方向逃才是。但是面對自己，我們是不是都清楚自己緊急出口在哪？是不是每次都跑對方向？還是老往返方向逃去。

推開包廂的門，也推開了這群苦悶上班族的緊急出口，啤酒一手接一手，香菸一根接一根，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嘶力竭的吶喊，從頭到尾都是快歌，『重色輕友』、『呼吸不說謊』、『極速』，似乎只有靠著快速律動的節奏才能甩開不悅、拋掉糾結在胸口的壓力。「搖啊！搖啊！搖啊，不要停啊！不要停。」五位辣妹-小優、小玫、倩倩、敏兒和君君，擺臀扭腰，用無限的青春熱力來撫平一群在白天情緒受創的可憐上班族，直到沙啞的喉嚨無法再用彭大海恢復為止。

緊急出口的另一個說法叫做「逃生門」，意思是只要逃的出那扇門就可以生存下來。我的朋友們看來都很有智慧，在辦公室裡忍氣吞聲，在包廂裡卻指天罵地，數落老闆怒斥下屬，就連他們的祖宗十八代也沒放過。他們聰明的不拍桌子不生氣，卻把滿腹的委屈和怒火發洩在有辣妹相伴的床上。這是他們找尋出口的方式，在一夜之間，讓接近崩潰邊緣的情緒得到紓解和平撫。隔天回到辦公室，個個又是斯文有禮的專業經理人，可以跟你大談行銷業務、財務管理，甚至是公司治理。他們把姿態放的很低，就像是遇到火災時一般，將整個人趴倒在地，用低層的氧氣呼吸，等待機會。因為他們很清楚如果只是劍拔駑張的拉高姿態，通常的下場都不會太樂觀。他們在隱藏與發洩中找到了極好的平衡點。

我好奇這樣的發洩方式可以維持多久。「你吃普拿疼的時候會不會期待永遠不再頭痛？當然不會，理由很簡單因為你知道它只是止痛藥，目的在於暫時消除疼痛，而不是根治。頭痛可能永遠不會治好。這種發洩方式就跟吃普拿疼的道理一樣，重點不在藥效能持續多久，而是當你頭痛的時候能不能即時找到止痛藥。」朋友倒了杯酒一口飲盡。螢幕上出現了劉德華的『男人哭吧不是罪』，他一把搶過麥克風，『男人哭吧，哭吧，哭吧不是罪，再強的人也有權利去疲憊，微笑背後若只剩下心碎，做人何必撐的這麼狼狽，……。』其他人身有同感的跟著大聲唱和。

這就是男人，每套西裝後面都藏著一個想痛哭一場的孤獨靈魂。在社會價值的框框裡，男人被期待要追逐權力，功成名就，從小就被教育必須要堅強不流淚，要力爭上游，出人頭地。學生時代爭分數，爭學校，爭誰的馬子正；出了社會就爭職位，爭名望，爭誰開的車子好。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名片上的職稱竟成了判斷一個人成敗的關鍵指標。男人就這樣活在別人和自己的不滿足當中，在競爭與受挫的循環裡不斷打滾。

滿身酒氣和煙味，掩蓋了所有的委屈和不滿，走出KTV時，有人開始打電話安排明天滿檔的會議行程，有人確認出國班機的時間，然後跟老婆或女朋友編一個今天不回家的理由，在天亮之前，他們都要暫時跳出框框，拋棄苦撐了一天的狼狽，推開逃生門，吸一口新鮮的空氣。

回到家裡已經超過午夜二點，我扭開檯燈，打開電腦，撐著差點被啤酒灌破的肚皮和滿身煙味，開始寫稿。望著窗外，登輝大道上一片寂靜，醒著的只有兩側的水銀路燈。偶爾幾輛改裝車，以刺耳的引擎聲，在夜半呼嘯而過，像是對白天只能低速行駛的妥協發出抗議。朋友們，不管你們現在在幹麻，我知道過了今晚，我又會再見到一群動力十足，爭戰職場的勇士，直到下次的緊急集合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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