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超級市場的大富翁　　　　　　　　•王文華

100 種選擇

上個月我寫到傳統市場比超級市場有人味，但我仍然喜歡逛超市。每次出國，上飛機前最後一小時一定留下逛超市。各式各樣的新產品，總讓我讚嘆：哇，原來我不需要活得那麼狼狽！原來舒適不需要花大錢。

美國人很幸福。在美國，任何一種產品，都有100種不同的選擇，滿足任何小眾的需求。想吃冰淇淋，胃又不能吸收乳製品，怎麼辦？在別的國家，可能只有自認倒楣。在美國的超市，你買得到用米，或黃豆，做的冰淇淋。是的，美國的立國精神是人生而平等，甚至包括吃冰。

所謂「品味」，是在任何細節上，都講究規矩，不能矇混過關。大家常以為享受品味要超級有錢，我發現享受品味只要超級市場。

品味既然在細節，所以主食有豐富的選擇不稀奇，配料豐富才是品味的表現。以搭配沙拉、肉類和披薩的橄欖為例，美國超市中有「橄欖吧」，販賣100種不同的橄欖，旁邊還有消毒液讓你清潔手部。光站在旁邊聞味道，就已經陶醉了。

但真要喝醉，得有好酒。酒是配料中的明星，任何超市都有一整排常溫的紅白酒。但萬一我買了香檳回家立刻想喝怎麼辦？沒關係，這裡有「冰酒區」（Chilled Wines），買回家可立刻享用。這就是奢華。不在於價格的高低，而在於貼心的程度。

貴族跟凡人一樣，一天也只吃三餐，一天最多也兩個蛋。貴族的優勢，是他不必去處理繁瑣小事，如買冰塊來冰酒。「冰酒區」讓你我都成為貴族，不必有上億身價，也能享受方便生活。

貴族每餐都能吃到傭人幫他洗好切好的青菜，好的超市提供相同的服務。我喜歡沙拉，但在台灣沒有太多選擇。要嘛就接受商業套餐中的小碗沙拉，嚼著水泥漆般的千島醬，要嘛就要付400元以上到高級餐廳吃沙拉吧，最後吃最多的反而是咖哩飯和甜點。

美國很多超市或雜貨店都有沙拉吧，菜色很多、秤重計價。菜不但是良品，而且有良心。蛋旁邊還特別註明：「我們生產這些蛋的雞，不是關在籠子裡的。」

溫柔的空間不只A4

這張文字說明，讓我發現視為理所當然的蛋，其實有很大的學問。大部分產蛋的雞成群關在籠中，每隻的生活空間不到一張A4紙。人道的雞農不用籠子，讓雞有更多空間走一走、揮一揮翅膀。

只不過，沒有籠子的雞還是會遭受一些籠子雞承受的殘酷對待，比如說切掉嘴，以防止彼此互啄。

100年前，人吃雞是天經地義。2010年，我們領悟到人與動物、人與人的對待，還有更多溫柔的空間。若我們覺得這些溫柔是多此一舉，那表示我們雖不住在籠子，但想法卻緊閉在籠子裡。

我們不養雞，但是否把心愛的人關在籠子裡？把他的嘴，粗暴地切掉？我們給別人的餘地，是不是也只有A4紙的大小？

超市是教室

對雞要人道，對土地當然也要溫柔。在超市，我學到飲食跟環保息息相關。我們可以什麼都不做，只要略為改變飲食習慣，就已經是環保功臣。

我講的並不是不吃肉，那的確有助環保，但對很多人來說，要求太高。有時候，只要購買當地的食材，就已然省掉了運輸食物排放的二氧化碳。

在美國超市，Local（當地）這個字眼，比「打折」還要常見。主食的雞鴨魚肉不必講了，連做為甜點的巧克力，也強調是本地生產。法國的巧克力很美味，但裡面的二氧化碳和糖分一樣，令人不安。

我拿起一盒當地巧克力，發現超市其實是教室。帶孩子走一趟超市，跟他解釋為什麼雞不該關在籠子裡、吃東西應該當季當地。他學到的不只是吃，也是教養和禮儀。

除了當季當地，節省包裝是另一項新流行。在美國超市，各類產品，從吃的豆腐到搽的乳液，都放在大桶子裡，消費者自己帶容器來裝。若你沒帶，現場也有賣容器。你將乳液裝進容器，用旁邊的鉛筆和標籤記下產品編號，收銀台就能秤重計費。

為了環保，收銀台不提供塑膠袋。工作人員把你買的東西裝進棕色紙袋中，紙袋上寫著：「這個袋子百分之百用回收廢料製成，除了手提的彎把。」 我特別喜歡「除了手提的彎把」。

何必澄清，誰會注意？但我敬佩說一是一，不混水摸魚。快樂很簡單，「誠實」二字而已。當我們吃的食物、喝的水、用的東西、做的事都很誠實，快樂已經有了一半。

至於另一半是什麼，我必須誠實地說：我還沒有找到。

這種「做中學、買中學」的方式，讓環保觀念深植人心。環保的大道理，跟二氧化碳排放量一樣，看不見也說不清。但當我親手壓著大容器的幫浦，把乳液擠進我的小瓶子，我感受到節省一個塑膠瓶的喜悅。

在美國，或至少在那一家超市，最酷的顧客不是拿LV包，而是拿環保袋。你拿LV包，沒辦法教孩子任何人生道理；你拿環保袋，教給他永續生活的意義。

【2010-04-03/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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