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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詞曲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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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這樣的生離死別,才能讓我們真正相識相遇(AK00377)

類別: 文學‧小說‧散文>詩詞曲賦
叢書系列:新人間叢書
作者:王雅倫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23年01月13日
定價:380 元
售價:300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72頁
ISBN:97862635334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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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內文摘錄



  內文摘錄

十四天的距離

  十四天。這是我和新冠病毒的距離。也是我和病危的爸爸之間,遙不可及的距離。
  二○二○年七月二十七日中午,接到台北家人的電話,八十九歲的父親被送進醫院,情況不是很好。我立刻訂了第二天一早的機票。起碼還有飛機。
  機上空空蕩蕩的,一架的空巴320大概只有二十多個人。中間一段全是空著的。我坐在第55排,後面也空無一人。
  早上十點三十就到了台北。下機後,有台灣手機號碼的人,掃碼登記之後就可以入關。我沒有手機號碼,必須先辦一支手機號碼。
  他們問我有沒有台灣的身分。有的。我的皮夾裡有台灣的身分證,比利時護照,還有台胞證。
  以前台灣身分證上寫的是爸爸的籍貫:江蘇徐州。比利時的護照上寫著:出生地台北。台胞證上只有一個號碼。上海是我現在的居住地址。
  台灣台北人。比利時客家人。上海新鮮人。
  這都是我。但是新冠病毒把我所有的身分都切斷了。在每一個身分之間,都是十四天的隔離。
  我在每一個檢察關口都一一說明我的情況,希望立刻進行核酸檢測。被認為是控制疫情模範生的台灣,竟然不進行落地檢測!也不接受申請,只要求隔離。無論如何,我得先自行居家隔離滿五天之後,無症狀才能提出核酸檢測的申請。審查符合資格,而且要取得醫院同意探病之後,由衛生單位安排到指定地點自費檢測。費用是七千台幣,相當於一千兩百人民幣。
  然後在取得檢驗陰性報告三天內,經醫院同意後,無論是探病、奔喪或辦理喪事,均以每天一次,每次兩小時為原則(不含車程)。外出時不得搭乘大眾運輸工具。
  沒有例外。
  我搭上訂好的防疫車輛,回到登記的隔離地址。開始十四天,三百三十六個小時的隔離。
  爸爸能等我十四天嗎?
  這十四天之後,我會是探病、奔喪、還是辦理喪事?
  長年居住在歐洲,隨著父母年紀越來越大,千山萬水的距離一直是一個擺脫不掉的陰影。跟隨先生選擇了到上海工作的機會,也是為了縮短這一段和他們的距離。小時候忙著長大,父母忙著為養活我們而打拚,長大了忙著遠走高飛,離開這個島。等我們自己也有了家有了孩子,也開始生活停不下來的忙碌。雖然每年都帶著孩子們回去,但總是來去匆匆。
  來去匆匆之間,我們從來沒有時間好好相處。總是那種才進家門,就問我離程飛機是哪一天的倒數式相處。只要他們沒倒下,我們的腳步似乎也不會停下。
  這一輩子和父母的關係,也許就是這兩個字:等待。
  他們一直在等我們長大,等我們自立,等我們成家,等我們回家,從黑髮等到白髮。然後他們老了,病了。躺在一張陌生的病床上,以衰老的身體辛苦地和病魔纏鬥,等待生命的宣判。
  我從來沒有停下來,等過父母。我想不起來。
  二○二○年夏季的這十四天,成了第一次,唯一的,我為了爸爸的停格。等待。
  希望他也再等我一次。
  只有等待,才會讓人想念。只有停格,才會讓人回憶。我沒有太多和爸爸獨處的記憶。
  小時候他的工作讓他總是不在家。在那個顛沛流離的年代裡,爸爸陰錯陽差到了台灣,不准通信,無從探親的漫長歲月裡,他年紀輕輕卻已經蒼老不堪的鄉愁,只能被藏在夜深人靜的黑暗裡,我們的沉睡,他的失眠。記憶中,偶爾醒來的夜裡,他總是一個人,安靜地坐在飯桌上,一杯香烈的高粱,好澆熄他濃濃的鄉愁。濃的化不開,酒也醉不了的時候,他總是會抱歉地把我搖醒,悠悠長長地說,妳要記得啊,徐州銅山縣,城東十八華里的東賀村,祠堂上的那塊匾,士廣興大學,妳是興字輩……
  然後也替我倒上一小杯。乾吧。
  他幾十年來每天夜裡的那一杯,澆熄鄉愁才能成眠的烈酒,累積成了現在折磨他的肝癌和肝硬化……
  國中考高中之前,有天我正巧一個人在家唸書。他忽然回家,跪在客廳里大哭,嚇得我不知所措。他斷斷續續地說,今天得知他的父親,我的爺爺,過世了。而且已經過世二十多年了……我只記得自己拿了一條小毛巾給他擦眼淚,我那時還太小,不知道怎麼安慰他,甚至沒有抱抱他。爺爺對我而言,實在是一個比模糊還要模糊的概念,我們連張照片都沒有看過……
  最後一次,是二○一○年的三月。我剛好因為工作回到台灣,他急著要帶我回徐州掃墓。兩岸開放之後,他的心願就是回老家替我的爺爺修墓。他在原來老家的東賀村旁,買了一塊寸草不生的石坡地,花了好幾年整地種樹,修了一個綠意盎然的漂亮墓園。我看過他拍的照片。但是當地的人都覺得他太傻,因為後來發現這塊地,正好是徐州高鐵要經過的路線,隨著二○一○年上海世博開幕在即,他辛辛苦苦好幾年,一草一樹一石一磚蓋起來的墓園,就要被拆了!
  當時還沒有台北直飛徐州的航班,也沒有可以直接落地加簽的台胞證,所有的台胞證都必須到香港加簽。我們於是一大早從台北飛香港,趕著去辦我的台胞證加簽。七趕八趕的好不容易辦好加簽,當天唯一一班香港飛南京的航班已經起飛了,只能等隔天的下一班。
  我說,爸爸,我們去香港市中心逛逛吧,好好吃一頓住一夜,明天一早再來。
  他不肯。於是我們父女就像兩個被困在機場的無國籍難民一樣,在機場過了一夜。我們一起在機場餐廳吃飯,然後找了兩張長椅準備過夜。其實我們兩人一夜也沒怎麼睡,爸爸沒有酒,睡不著。我們父女天南地北的聊著。他談起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找到爺爺的老墳,如何大費周章的買地遷墳,填地修墳,大家都勸他不要浪費精力,還不如蓋房子,被拆了起碼還有補償……
  他離開老家才十四歲,一個人到了台灣,只能進軍隊,而且還是加了兩歲才勉強夠格。一個無依無靠的窮孩子,追到一個漂亮的台灣姑娘,成了家又怕養不活我們姐弟三人,於是退役下來開公車大巴,開計程車,開卡車,開油槽車,拚命賺錢……只要有工作,他都肯幹,特別是被人不敢接的危險活兒。然後從替人打工的卡車司機變成老闆,從一輛卡車到好幾輛車……那是台灣經濟起飛的年代,那是一個血汗打拚的時代。他這一輩子從來沒有休過假,到現在不知道什是退休。
  好奢侈的一夜,是這輩子我和爸爸唯一一次的徹夜長聊。第二天,我們兩人睡眼惺忪的上了往南京的飛機。下了飛機就趕往火車站。在人山人海的南京火車站,他要我看著行李,他去買火車票,叮囑我不能開口和別人講話,以免洩漏了我的台灣口音,怕我被人騙了。我看著他蒼老的身影,消失在人群裡,跑遍了全世界的我,忽然覺得自己像一個小女孩兒,在校門口等著爸爸來領我回家。爸爸從來沒有接送過我上下學,原來是這樣一種安心又幸福的等待。
  風塵僕僕地到了徐州,爸爸急著要上墳。我們買了香和紙錢,立馬就出發。
  不過照片上綠油油的墓園已經不見了,只剩下一個忙碌雜亂的高鐵站工地。我愣愣地看著周遭忙進忙出的工人,實在是太錯亂了。爸爸逢人就問,最後在一堆碎石亂瓦旁的小空地上,我脫下外套,我們就這樣跪在地上,燒了香,祭拜起來。我不認識,從來沒有見過面的爺爺,爸爸替您修的墓園,您收到了吧……我替弟弟妹妹,一共磕了三十六個頭。周圍的工人好奇地停下來瞅著我們,他們肯定比我還要錯亂。
  當天晚上,我就坐上往南京的軟鋪夜車,因為我得再飛回香港,趕搭隔天晚上飛歐洲的班機。爸爸送我去火車站,都快八十歲的人了,還搶著幫我拿行李,也因為這樣,我到現在為止都記得那時的徐州火車站,沒有電扶梯。
  上了往南京的夜車,才發現這是我第一次一個人在內地坐火車。我因為不知道南京是不是終點站,一夜都不敢睡,每一站停,我都起來看看到哪兒了。車廂裡有另外一位乘客,看我老是起來,就問我去哪裡。我想起爸爸交待的不能洩漏我的口音,不敢回答。結果火車服務員來查票,那人居然看著我對服務員說:她有點問題,大概是個聾子……
  隔離讓我的星球停止轉動,像一塊明礬似的,讓一缸渾水頓時清淨起來。現在想想,十年前香港的那一夜,是爺爺的特意安排,讓我們父女有機會促膝長談。重要的不是目的地,不是那個不再存在的墓園。重要的是我有了永遠抹不去的回憶:我和爸爸的Road movie。
  我不是為了工作回台灣的,除了在病房忙碌著的家人以簡訊聯絡,沒有外人知道我新辦的手機。
    手機響起,我心一沉。天啊,希望不要是壞消息……
  「您好,我不是詐騙集團,我是區公所負責追蹤隔離的洪先生……」之後每天早晚兩次固定的簡訊追蹤。洪先生也通知我第三天,有人會親自送一個隔離問候包給我,但是按鈴之後,只要開樓下的大門,不要打開家門。
  問候包裡除了點心餅乾方便麵之外,還有一隻溫度計,和四個台北市專用的垃圾袋。連隔離檢疫的垃圾都要另外處理,有專人負責收取。除了拒絕落地檢測之外,台灣追蹤隔離的仔細周到,的確滴水不漏。
  終於熬到第五天,我打電話要求核酸檢測。但是因為是星期天,我得等到星期一才能申請。
  同一天下午,爸爸肝硬化的腹水終於排出來了。算是脫離了危險期。醫院通知我在這種情況下,不能提早結束隔離探病。
  想想那些因為疫情而無法見面的生離死別,覺得自己好幸運。
  原來隔離也可以是這樣一種心甘情願的等待。是為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