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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3
翌日早報的地方版，報導了鎮上的色狼事件，一位小學女學童慘遭侵襲。雖然我迄今才知道，不過以同樣手法犯罪的色狼，從去年底就開始出沒了。結果昨天還是沒抓到他。經過了兩、三天，我在玄關和門口之間打掃，對面的太太正和經常一起到車站前購物的同年齡太太聊著天。因為我拿著短掃把彎著身子打掃，再加上門關著，兩個人站在稍低一階的步道上談話，應該不知道我的存在。
色狼埋伏在公寓旁的角落，一抓到女孩子便壓到樹籬笆的窪地，以單手強握住對方的雙手手腕，讓對方動彈不得，然後另一隻手從褲襠裡，把什麼弄在女孩的臉上，甚至也用了「顏面射精」這樣的字眼。又說如果有愛滋病的話多可怕呀、好像女孩子的臉上和著淚水都濕濡透了。女孩子怎麼都沒哭叫呢？ 好像一開始用力揍了她嚇壞了。這麼說來，在這之前，有人看見有個人一直站在竹籬笆邊，還看見了他的背影……
我掃著掃著，不得不掃到門的外側，一邊走出去一邊和她們點頭打招呼，太太們微微地笑著，很快地轉換到其他話題。在我打掃結束之前，一位往家裡走去，一位騎著腳踏車，匆匆忙忙地消失了。
太太們的談話，使我從色狼出現的隔天開始就被懊惱所糾纏的心，更蒙上一層不祥的陰影。再加上我只是在門上探出小小的頭顱，就立刻使談話中斷，又說看見有人一直站在竹籬笆邊等等，都讓我的心情跌到谷底。就這樣一直懊惱著，我雖然覺得對哥哥很抱歉，不過還是做了個試驗：
前幾天，我和 IYOO 到車站前的咖啡店，我先到前面櫃檯付了帳，然後告訴 IYOO ，我想到超市買東西，要他喝完咖啡一個人先回去。接著，我躲到馬路對面，在細密的葉片都已縮萎變黃的槐樹蔭下窺視。哥哥寧靜而緊張的內心，不久即轉化為微笑的柔和表情，換言之，表現出好心情時的哥哥的樣子。大概是因為接受了我特別的建議，可以一個人獨自行動而感到愉快吧！踱過大量車流的馬路時，小心翼翼地等待車子停下來的空檔，緩慢地，感覺就像很久以前的遊覽旅行，哥哥踱步過去。
如果 IYOO 走的是我們平常往返於車站前的交通路線，那麼我的懊惱不過是杞人憂天。現在，哥哥從以往的路線在轉角處轉了過去，我有種放心的感覺。但是，在往發生色狼騷擾地點的四個轉角上，哥哥繞了迂迴的小路，往對面南邊的方向行去。而且與平日不同地，他似乎很確信自己的方向，振奮地拖拉著不良於行的那隻腳，持續地前進。接著，在一幢老房子前叢聚著杜鵑花的樹籬笆，哥哥右肩一使勁便鑽入夏日盛開之後凋零的花叢，隱藏著身影，佇立在那兒。
我心裡想，只要視線離開一分鐘都不行。附近並沒有行人，只看見從遠方連袂而來，兩個穿著制服的女學生，感覺像長尾鳥或烏鴉。我被我的懊惱壓得喘不過氣來，拚命地追趕過去，站在 IYOO 的旁邊，「你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啊？走錯路了啦！我們回家去吧！」顫危危地叫喊著……
接下來的十天，只要重讀「家庭日記」就知道了。這十天，雖然懊惱的大疙瘩也壓在心底，而且是既深刻又沉重，不過一旦過去了，懊惱的印記卻也不可思議地不留下一絲痕跡。再者，我從這持續10日的懊惱中掙扎存活下來，或多或少不也重塑了自我？因為我竟也做出了平日優柔寡斷、膽小退縮的我意想不到的行為：
發生問題的那一天，也像往常一樣並不涼快，西空微微的薄暮將停滯無風的大氣渲染得極美。出去拿晚報時，我看見門的磚牆上又擺著和以往同樣的水瓶。塞著軟木塞的下方狹窄水面，靜靜地反映著黃昏的暮靄，像是以透視鏡集中了所有黃昏的顏色般紅澄一片——令我覺得像是得意非凡而紅撲撲的臉孔——突然有個念頭赫地如腦充血一般：如果現在就這麼退還，也許還追得上對方！我決定遵循這個念頭。
折回到玄關旁，隔著蕾絲邊的窗簾，確定了 IYOO 仍趴在草蓆墊上作曲，悄悄地關上門，把自行車推到大門。然後我把微溫的水瓶橫放在手把前面的鐵絲籃內——一騎出去，瓶子就開始轆轆地滾動起來——我往車站的方向快速地騎去。
很快地就騎到公車行經的那條馬路，雖然去步道那邊應該往南轉，但是到了有交通號誌的十字路口時，往左轉的話就到了車站前的大路，這時間交通會很壅塞，即使追上了送水瓶的人，因為只見過一次，所以也沒有把握是否一定認得出來。不如選擇從我家到公車行經的馬路，黃昏時幾乎沒有行人，而且南北並列的巷子可以一條條地騎，一旦遇上送水瓶的人，也許還能夠清楚地分辨……
當我還在無憂無慮的那個年紀時，曾在群馬縣的山中小屋度過夏天，父親說我像匹小馬似地到處亂跑。閒置良久的自行車實際上就像匹馬似地，顫動地搖晃著肩膀前進，先從公車馬路的第一條巷子往北騎，每遇到十字路口就仔細地查看兩側。就在騎到北邊盡頭，打算繞著ㄇ字型往南騎下一條巷子的時候，我在一樣是老房子的修剪整齊、開滿枸骨木犀花的籬笆盡頭，和鄰戶修整得很差的檜葉籬笆交接處，看見大小兩個正在糾纏爭執的人影。
我又前進了五、六公尺之後，便緊緊地握住煞車。狀似爭吵糾結的兩個人影當中，其中一個是穿著這季節的深綠色雨衣的男人，這個人似乎是以單手強押著穿著淡粉紅色洋裝、小學高年級或中年級的小女孩，迫使她跪在岔開的兩腿之間。然後另一隻手則插在雨衣腹部的位置，前後劇烈地搖動……
剎那間，我所採取的行動，在後來我告知警察時，自己都還覺得很奇怪。我像小時候玩偵探遊戲一般，從自行車座墊上站起來，頭俯得低低的，牢實地踩著踏板，一邊鈴鈴地猛按車鈴，快速地穿過糾結著的兩人身旁。在那一瞬間，我斜眼偷看了穿雨衣的男人，而他薄茶色、圓點似的眼睛也正凝視著我。
就這樣，又前進了十五、六公尺，我從自行車上跳下來轉換方向，再度橫跨過座墊，單腳撐在地面上，筆直地面對那個男人。這期間，自行車的鈴聲還是鈴鈴地持續響著。男子停下了雨衣下那隻手的動作，抓住小女孩的那隻手似乎仍緊緊地箝住，像是汲汲於思考什麼，兩眼間隔太開的臉朝我這邊看過來。這時男子舉起從雨衣間騰空出來的手，對我做出像是驅散狗兒的動作。
我心中感到委屈，眼淚哇地奪眶而出，卻也用力地搖搖頭；同時我注意到修整得很差的籬笆對面的房子，整齊地切劃地皮所建造起來像箱子般建築物的二樓，一位年約三十四、五歲的女人正好往下探頭。
「喂！喂！救命啊！救命啊！」我大叫著。那女人開窗發出很大的聲響，並且探出身來，往街上望去，然後才猛然地回頭，往自己的身後呼叫。
新的情勢一轉，穿雨衣的男子放走了小女孩。他的肩膀以奇怪的大角度一傾斜，快步地往對面跑去。小女孩開始發出嗚嗚地哭泣聲，以膝蓋爬著，往我這邊逃來。我還一直按著車鈴，騎過小女孩的身旁，追蹤男子而去。至於我能做的，也只是當這心思細密的男子停下腳步，以圓點樣的眼睛直勾勾地瞪著我時，停下腳踏車，和他保持距離，回睨著他。那一瞬間，那男子就像「蝙蝠俠」似地旋舞起雨衣，氣勢凌人地往旁邊的小巷子疾奔……
這男子之所以被捕，是因為二樓女人的弟弟很快地騎出摩托車，且不是像我這樣單純地追逐，而是往巴士路那頭抄小路才逮住他。不過，我想能夠指認眼前這名臉色發青、汗水淋漓且喘息不止，卻裝做若無其事的男子就是剛才的那名色狼，也只有我而已。雖然我騎著腳踏車很慢才追趕上來，還一邊猛按著鈴聲。換言之，在此刻，我恰如其分地發揮了作用。
在警車抵達之前，這位身強力壯的摩托車青年和這一家的家長——那位太太則留下來安慰小被害者——從兩側確保男子無法逃脫。在這期間，雖然我很介意如今宛若得了熱病的鯰魚，有著茶色圓點樣眼睛的男子一直盯著我瞧，但是當警察問話時，據說這男子了解到自己已經被我牢牢地記住長相，所以絲毫沒有半點想要脫罪的意思。
他們似乎也談到，這男子還一直送水瓶到我家的事。聽到這兒，我發覺自己的裙子前面濕了一大片，覺得噁心，這時才注意到放在手把前面車籃裡的瓶塞已經掉了。
◎
從翌日開始，我發起高燒，下不了床， IYOO 從福利工作中心請了假，小 OO則照料飲食。「大體上，是為了考慮營養的均衡。」雖是這樣說，也準備了一桌食物，不過全部都是超級市場特賣的速食食品，而他還一副經過精挑細選的樣子，實在是很奇怪。不過，發燒躺在床上的期間，心情感到輕鬆的大概就只有這個時候，此外，日夜都被鬱悶而恐懼的想法緊箍著。
為什麼送水瓶的人會是色狼呢？根據巡警的說法是；為了防止萬一有人問他為什麼走在這附近的街道時，便以送水瓶給貴宅做為遁辭，而任意選擇了出現在報上姓名的住宅。但是，我覺得不論是那男子強押著小女孩的期間、或是逃跑時、甚至是被逮捕時，他看著我的樣子，似乎都不像是一般的普通人。我感覺到，那才是對父親的祈禱抱持著關心的「狂熱信徒」的內心，從那茶色圓點的眼睛，示意給身為父親女兒的我。
一到夜深人靜，依舊無法成眠，照例半是夢的感覺，重又想著可怕的事。雖然說是色狼什麼的，但應該不會永遠被拘役吧！那男子一直凝視著我，必定記得我的長相，他會不會一從監獄裡出來就立刻到我家附近，躲在樹籬笆後伺機抓住我，以強大的力氣令我屈膝跪下？ 我會不會和那個被毆打而嚇得哭不出聲來的小女孩一樣絲毫無法反抗，然後他以裝在瓶子裡永遠都不會腐敗的水灌注我的眼睛鼻子……
終於退了燒，在秋意滿滿的日子，我和 IYOO 到車站前的超市購物，因為我的身體還很虛弱，所以兩個購物袋都由臂力強壯的 IYOO 拎著，在悠緩散步回家的途中，就在上次看見哥哥獨自佇立，往籬笆樹繁花叢生的住屋方向去的四個轉角上，哥哥像是自認為有必要為我開路的義務似地很快地往那兒轉過去。「怎麼了， IYOO ？繞遠路了唷！」我小聲地說，同時也不違拗地跟著他走。仍是鑽進杜鵑花叢凹陷處的哥哥一副認真嚴肅的表情，專心地側耳傾聽。果然聽得見生澀的鋼琴練習聲。良久， IYOO 回過頭來，露出安穩而滿足的表情——雖然是克歇爾目錄三一一號的鋼琴奏鳴曲，不過沒關係，因為之後便沒有困難之處了，完全沒有！
接著，我留意到自己也走出了糾纏良久的懊惱陰影。雖然有新的令人擔憂的事，但比起這懊惱，似乎也算不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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