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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4
我熱醒過來。燈光照亮天花板。我一身是汗,凝重的夢讓我的頭沉沉作痛。浴衣歪七扭八教人不快,床單也皺成一團。什麼鬼夢啊,真是的。
看看錶,凌晨兩點鐘。神智清醒過來,看來是沒法重回夢鄉了。我起身從冰箱裡取出飲水,咕嘟咕嘟大口的喝下。也就在此瞬間,這才有了活著的感覺。對了,原來是暖氣開太大,連忙轉動老式的空調鍵盤調節室溫。
深夜的客房靜寂無聲,沒一樣東西是動的。
我起床眺望窗外。四周一片漆黑,同樣的萬物靜止不動。窗玻璃映出我這張面孔。
不行,今天晚上有什麼東西怪怪的。
看來我還是在那山路上帶了什麼來了,該說是這種氣氛罷。
夢中的千鶴缺乏千鶴應該具備的深度。她是那麼樣的淺薄。那只是一場夢而已,我告訴自己。
千鶴不是會用那種方式說話的人。她更剛強,更世故,也曾放過更辛辣的冷箭,但她的為人卻是冰雪聰明而溫柔得多。一定是我的罪惡感創造出這麼個千鶴來的。
回到床上躺了一陣,睡意重又降臨。
我發現自己再度置身洞穴之中。果然沒錯……。
千鶴閉眼下跪,一心一意的祈禱著,那副模樣很是美好。燭光照射下,洞壁呈著灰色。只因她所流露的一股靈氣,這兒看起來就成了專用來祈禱的特殊空間。
搖曳的燭光中,那兩扇睫毛顯得如此的虛幻。一雙美麗而又冷漠的茶色眸子,在緊閉的眼簾底下索索顫抖。她在為什麼事祈禱?又在為什麼事苦惱?
如此這般重新思考之後,發現我對千鶴竟然一無所知。其實那當兒我自己的意識就相當的模糊。我微妙的感到疲倦、傷痛,而且依然童稚。只覺窗外永遠是陰沉沉的。不,不單是陰沉,那年還是特別多霧的一年。夜晚的窗外自始至終一片濁灰。
大概是這塊土地和我腦中的某一部分互相呼應所建構的一個悲情夢境罷。既然如此,此時此刻就讓我來看一看往日那令人懷念的千鶴罷。
沒錯,只要不開口說話,夢中的這位千鶴看起來依舊是當年的千鶴,教我打心底感到懷念。我倆總是搶著穿袖口綻了線的那件白色毛衣外套,末了決定誰先起床誰就穿。一人出一半合買的牛仔褲,和髮梢散亂的那一頭淡茶色秀髮,也都是我一直想看而不復見到的。我聚精凝神的盯視著她。
然後我想到我的所思所想其實從不曾觸及千鶴的心靈。她總是像這樣深深沉溺於她自己裡邊,半點不想與旁人溝通。
我唯有袖手旁觀。因此,很喜歡觀察她。她這人彷彿是由重重煩惱所創造出來的人生淡淡的影子。
千鶴轉向這邊,而就在這時,燭光熄滅,周遭變成一片漆黑。
◆ ◆ ◆ ◆
啊,又睡著了……。
睡眠中竟又走進了夢鄉。
醒來看看時間,三點鐘。口發乾,頭隱隱作痛。
我環顧陌生的房間。沒有一樣東西是具有現實味的。臉孔貼到床單上試了試,還是沒有實感。末了得了個結論──喝杯酒罷……,我遂從冰箱裡取出威士忌倒進杯子裡。管他做幾次夢,只要能夠在千鶴的忌辰夢見她,哪怕是出於這塊土地特有的邪惡作用,又有什麼關係?不過,那個洞窟究竟在哪裡?想到這裡,陡的心裡一驚,只覺那個邪惡的誰或是什麼,肯定是活生生給埋進那座小祠廟所在的那一帶的洞窟裡去了,儘管不明白何以會有這樣的領會,但我就是這麼想。而一經這麼想,所有的事似都越發的獲得了解釋。
我怎麼會有這樣的領會?不管怎麼樣,我對這個領會有著十足的把握。
千鶴去世時我沒有流一滴眼淚。為什麼?剛才在夢裡,我幹嘛要使壞,故意去嘔她?即使是虛情假意,也該對她溫柔一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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