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布下的樂園(AIA0179)

類別： 日本文學
叢書系列：藍小說
作者：原田舞葉
譯者：劉子倩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13年06月28日
定價：300 元
售價：237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304頁
ISBN：9789571357799

【小葉日本台推薦｜冬陽推薦｜內文試閱】

▼  內文試閱

各位旅客，本班機即將降落蘇黎世國際機場──耳機傳來老練的空中小姐廣播。本來把頭扭到椅背和機艙之間睡覺的提姆．布朗，拿下一直塞在耳中的耳機，茫然睜開眼。
一瞬間，他不知道自己現在要去何處，於是試著打開窗子的遮陽板。眼下，是黑壓壓聳立的夏季群峰。
對了。馬上就要抵達蘇黎世了。雖不知從機場要如何前往，總之，他會被帶去那傳奇收藏品的藏匿地點。
提姆自搭在扶手上的唯一一件高級亞麻西裝的內袋，取出那封信。上等紙張，淺奶油色的信封。收信人的地方，清楚印著「提姆．布朗先生收」。這三天來，他不知已反覆看過這個名字多少次了。
在這封信的引導下，現在，自己如此這般成了飛機上的乘客。
名字雖然的確是自己的，但僅僅一字之差，這封信，想必原本該是寄給頂頭上司湯姆．布朗。而寄信人，是傳奇收藏家康拉特．拜勒的代理人。內容，是要委託調查拜勒擁有的亨利．盧梭的名作。
這或許是為了戲弄名滿天下的美術館．紐約現代美術館的當家策展人，才寄來的惡質惡作劇信函。雖然不是沒有百分之一的懷疑，但提姆百分之九十九相信這封信。而且，為了與「傳奇」相見，他還打算無懈可擊地冒充MoMA 繪畫．雕刻部門的研究部部長湯姆．布朗。當他這麼下定決心時，這五年來，他終於明白自己為何像影子一樣跟隨老闆，搶先猜測老闆的所有心思，埋頭苦幹地支持後年即將在MoMA 舉辦的亨利．盧梭展這個企畫案。
一切，都是為了這一刻。
為了接觸號稱二十世紀祕寶的康拉特．拜勒收藏品。尤其，是為了親眼確認亨利．盧梭不為人知的名作。為了讓那件作品成為自家美術館即將舉辦的「亨利．盧梭展」的壓軸作品。進而，為了在立下這樁大功的同時，從自己的頭銜「助理研究員」拿掉「助理」二字──。
提姆趕在請扣安全帶的指示燈亮起之前，去了一趟廁所，用帶來的刮鬍刀把鬍渣刮乾淨，抹上美髮水讓深棕色頭髮留下清楚的梳理痕跡。從二十歲開始就飽受少年白髮及這張老臉所苦，但現在，他對把自己生成這樣的母親滿懷感謝。
提姆啪地朝鏡中不由自主放鬆的臉頰輕拍一下。
現在偷笑還太早喔。好戲接下來才要登場。
八月十一日上午七點三十分。美國航空第六十四航班，準時降落在蘇黎世國際機場。
亞麻西裝配白色棉褲，腳下是擦得晶亮的Cole Haan 皮鞋，把雷朋墨鏡輕輕架在額上，提姆略微挺起胸膛，走出入境門。努力像個名門美術館研究部長一樣挺起的胸膛裡，卻有著普通標準大小甚至低於標準的心臟在急促跳動。
如果東張西望會被視為膽小鬼。一定要好整以暇地慢慢放眼打量。
信上說，會有持「B」這個縮寫字母的人來接機。出口的柵欄周邊，擠滿了拿著寫有入境者姓名或飯店名稱的牌子來接機的人。提姆迅速但審慎地一一打量每個牌子，同時緩緩走過通往入境大廳的走道。柵欄附近，沒看到他要找的牌子。放眼環視大廳，還是沒有「B」。
本來膨脹如氣球的期待，頓時萎縮。提姆縮回原先勉強挺起的胸膛。他覺得自己似乎成了破洞的救生圈。
果然只是惡作劇嗎？
這時，出口附近，一名悄然佇立的黑衣男子映入眼簾。男子的手裡拿著小紙片。提姆凝神細看。
奶油色的上等紙張，金色的封蠟。他赫然一驚，摸索西裝內袋。取出的信封背面上，果然是同樣的封蠟。
提姆無意識地吞口水。一邊在心裡暗自抱怨：這哪是牌子應該叫做紙片吧，一邊喀喀喀地大步走近出口。在男人眼前站定後，他默默舉起信封給對方看。男人看到之後，倏然把手裡的紙片收回西裝內袋。提姆也跟著立刻把信封放回內袋。
「您是布朗先生吧。」
男人用帶著德語腔的英文壓低嗓門說。「是的。」提姆也無意識地極小聲回答。
「我是布朗。紐約現代美術館的。」
他刻意沒報上全名，男人毫不在意，說聲這邊請，邀他朝出口外面走。提姆默默跟在男人後面，他再次挺起胸膛，氣宇軒昂，像個大人物。
「請在這裡等一下。」
男人把提姆留在門口上車處，自己走掉了。大概是要去停車場取車吧。如此說來，那個男人是拜勒的司機嗎？
心跳再次急促。說不定，會被帶去什麼可怕的地方。該不會再也不能回紐約吧。不不不，怎麼可能，又不是瑞蒙．錢德勒的小說。
他時而交抱雙臂，時而煩躁地挪動腳尖，忐忑不安地等待車子過來。從男人在一瞬間收起「B」的封蠟，以及低聲說話的表現看來，此事對拜勒而言果然是機密事項。也難怪，畢竟全世界的藝術掮客和拍賣公司都在覬覦他的祕寶。若是知道拜勒居然委託MoMA 的研究員調查不為人知的盧梭作品，盧梭其他作品的價值說不定也會跟著被炒至天價。
這時，黑頭車駛到眼前。是一輛擦得晶亮足以清楚倒映臉孔的凱迪拉克。剛才的男人迅速走出駕駛座，以熟練的手勢打開後座的車門。提姆把身子滑進皮革椅墊，總算撫胸暗自鬆了一口氣。
車子上了高速公路。穿過綠意盎然的村落，不斷加速。「往巴塞爾方向」的標誌已遙遙在望。看樣子，與盧梭名作的會面，恐怕不會是在日內瓦的私人銀行保稅倉庫了。
全世界的收藏家，都把重要性僅次於生命的收藏品寄放在瑞士日內瓦的保稅倉庫。只要放在那裡，不僅不用扣稅，也不必向海關申報作品價值。銀行會替顧客徹底保密。這就是瑞士私人銀行的規則。堪稱軍事設施等級的最高機密倉庫，沉睡著許多一般人無緣目睹的名作。
盧梭的名作或許平時也是交由日內瓦的保稅倉庫保管。提姆暗自猜想。
但是，現在，不管怎樣那幅作品都已被移至我正要去的地方了。並且正等著我的到來。
我，只有我一人，可以盡情觀賞它，看到厭煩為止，並且隨心所欲地檢查它。
想到這裡時，難以言喻的快感瞬間竄過腦海。這就是得以獨占名畫的收藏家心理嗎？
身為策展人，總是在用心體察作品及藝術家，但同時，也必須為鑑賞者展出作品，努力加深他們對藝術家的理解。即使再怎麼深入研究某畫家的某作品，想當然爾，那件作品也永遠不可能變成自己的。對提姆而言，實在不太明白擁有名作是什麼感覺。
縱使再怎麼深入研究盧梭、如何深受名作〈夢〉的世界吸引，但他從未想過要把它變成自己的。就像世間絕大多數的人，提姆也一樣，不是「有這種開關的人」。那種與名作相遇的瞬間，會喀答一聲打開開關的人。那種「我想要這個」的開關。
如果放眼全球，為數絕對不多的「有這種開關」的人，古往今來，總是掌握著名作的命運。
某收藏家成為著名美術館的理事，捐出名下的作品，贏得美譽，將自己的姓名永遠留在美術館大廳貼出的牌子上。某收藏家搜羅作品，看膩了就轉賣，繼續再買新的作品。還有的收藏家，當作自己一個人的私密樂趣，把名作放在寢室，名副其實地抱著睡覺──。
而拜勒，究竟是擁有哪種開關的人呢？恐怕沒有那種成為美術館理事或者不斷轉賣畫作的開關吧。
車子終於進入巴塞爾市內。巴塞爾市區的歷史性建築仍保存完好，據說老建築從十四世紀迄今一直保持原貌。堅固的石造建築，令這個城市的風情更豐富。
留學索邦大學時，提姆曾來參觀過一次「巴塞爾藝術節」。那是每年六月舉辦的全球最大規模國際藝術展。有來自世界各地超過百間的畫廊參展，展出旗下藝術家的作品或是委託出售的作品。這項始自一九七○年的活動，如今已成為世界美術市場的指標之一。
在巴塞爾，有世界最古老的公立美術館之一，巴塞爾市立美術館。這棟早在十七世紀便已發揮美術館功能的館內，收藏了亨利．盧梭的名畫。且是在盧梭創作的多幅肖像畫中，最卓越的名作之一〈詩人和他的繆斯〉。這是盧梭在一九○九年，過世的前一年創作的。畫的是在窮苦生活中，發掘落魄畫家的詩人紀堯姆．阿波里內爾 ，以及他的情人，女畫家瑪麗．
羅蘭桑 。總是想方設法照顧盧梭的年輕友人阿波里內爾，以三百法郎買下這幅畫。
關於這件作品，留下了許多有趣的逸話。為了正確描繪好友的肖像，盧梭當時竟拿捲尺測量擺姿勢的阿波里內爾全身。據說他連眼睛鼻子嘴巴的長度都測量了。或也因此，畫中的阿波里內爾姿勢極為不自然。尷尬的立姿，反而讓詩人的容貌看起來更溫暖。兩人面前有康乃馨楚楚綻放。其實，盧梭起初畫這花時，誤畫成桂竹香。象徵詩人的花朵非得是康乃馨不可，因此盧梭堅持「一切重新來過」，又畫了一張同樣構圖的畫。起初畫的桂竹香「失敗作」，如今收藏在莫斯科的普希金美術館。這個小故事表現出盧梭無法只將畫中的某一部分重畫的認真。
就在他的回憶源源湧現之際，車子已駛入遼闊的庭園中。提姆試著打開車窗。早晨清新的空氣頓時撲面而來。宛如置身針葉樹森林，有種深深的青澀氣息。
車子緩緩停下，有人自外側打開車門。車門外，站著身穿筆挺黑色西裝打領帶的男人。
提姆自後座下車。
「歡迎光臨。布朗先生。」
男人的聲音低沉清楚，同樣是帶有德國腔的英文。「你好。」提姆簡短問候，朝男人伸出右手。
「我是這裡的管家，蕭納箴。您該握手的對象，正在裡屋等候。這邊請。」
男人毫無笑容地說完，一個轉身，從門口的下車處走進玄關。提姆沒把伸出的右手收回，定定看著自稱蕭納箴的管家背影消失在屋內的陰影中，然後抬頭仰望大宅，張口結舌。這裡稱為城堡似乎更貼切，是一棟前所未見的巨大石砌建築。
就石頭的堆疊方式及窗戶形狀看來，屬於十八世紀的建築樣式。庭園綠葉繁茂，也有足以覆蓋大宅屋頂的亭亭巨木。曼哈頓的億萬富翁通常住在上城的高級公寓。與這裡相較，那裡只能算是漂亮的鳥籠。
提姆瞇起眼，望著玄關深處，在門口光線映照下微微發光的水晶吊燈。
只要踏入這大宅一步，便再也無法回頭。──你準備好了嗎？
提姆不禁對自己的心聲點點頭，直視水晶吊燈發出的光芒。然後，彷彿被吸引，朝那光輝邁步走出。
那個房間，位於大宅最深處。
在蕭納箴的帶領下，提姆經過許多扇門，朝著越來越暗的宅邸深處前進。大宅比想像中更大，甚至令他懷疑幾與巴塞爾市立美術館一樣大。以前大概是王公貴族的房子吧。
走廊所到之處皆有古老的壁毯及家具。每經過一樣，提姆的眼睛便敏感察知那樣東西的價值。壁毯之中也有看似中世紀之物，家具也似為路易十四樣式。這簡直就是一間裝飾美術館嘛，提姆在心裡咋舌。在抵達接下來即將與自己握手的人物等候的房間之前，他已完全明白，那人是個審美眼光令人匪夷所思的美學巨人。
不過話說回來，此人的裝潢品味似乎有點落伍。沒有任何印象派或近代的藝術作品。但也許是全都藏起來了。畢竟那可是「二十世紀的祕寶」，這座大宅的深處八成有個溫濕度管理及保全系統完善的倉庫。
前方已是盡頭，終於走到最後一間房間前。蕭納箴朝著巨大的木雕對開門扉，扎扎實實敲了兩下。吱──房門發出刺耳的聲音開啟。提姆不由自主肅然立正。
一名目光晦暗的中年男子現身。同樣一絲不茍地西裝筆挺打著領帶。男人像要估量提姆的身價，毫不客氣地朝他全身上下打量一番後，倏然伸出右手。
「歡迎光臨。布朗先生。我是艾力克．康茲。是寫信給你的拜勒氏法定代理人。」
提姆心頭一緊。這個男人會是把「湯姆．布朗」打錯一個字，以致變成「提姆．布朗」的糊塗蟲嗎？
「幸會，……我是布朗。」
提姆擠出笑容握住康茲的手。然後，瞬即放開，以免對方察覺他的手心已滿是汗水。
「裡面請。拜勒氏已等候多時。」
吱──房門向兩側大敞而開。提姆朝室內跨進一步，隨即倒抽一口氣。
那是難以置信的光景。
所有的牆面全都掛滿畫作，甚至擠不下只好放到地上。那些畫作盡數放出耀眼光芒。令他陷入錯覺，彷彿誤入日光燦爛的原野，或是豔陽當空的海邊。所有的作品，都是印象派及近代繪畫。
有巨大的睡蓮。那肯定是莫內。有表情憂鬱倚欄的女人。那一定是馬奈。在舞臺上翩翩起舞的一群跳舞女郎。啊啊，這絕對是竇加 。怎會有這種事，竟然連畢沙羅、羅特列克、梵谷、高更都有。而且，這全部，都是無論在書籍或展覽乃至畫家所有作品的目錄上，從未見過的作品。
「不可能。……這種、這種事……怎麼可能！」
提姆不禁脫口低喃。如果身旁沒有康茲在，他恐怕早已一個箭步撲向作品開始檢查了。
由此可見，這些作品有多麼精彩。他不相信那是贗品。因為每一件都放射出藝術之神帶來的榮光。
宛如夢中。然而，這並不是夢。
我，終於……親眼看到拜勒收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