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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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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盡的耳語(PL00080)
とめどなく囁く

類別: 日本文學
叢書系列:city系列
作者:桐野夏生
譯者:劉姿君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21年04月29日
定價:580 元
售價:458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480頁
ISBN:9789571387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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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文摘錄



  內文摘錄

或許是因為離海很近的關係,夏天母衣山來客很多。

繼幾天前的智典一家,早樹的弟弟弟妹也來玩。還有克典公司方面的人來海水浴和釣魚順道拜訪。早樹忙著招呼客人,不知不覺中元就過了。

在一個初秋般涼爽得令人不敢相信是八月的雨天,菊美來電催促:
「早樹,不好意思這樣催妳,可是妳什麼時候可以過來?」
「不好意思,夏天客人很多,一直忙東忙西的。」
早樹還沒解釋完,就被菊美著急地蓋過:

「這我知道。早樹是現任的主婦,忙是一定的。可是,我很害怕呀。所以很想趕快找個人說。我想了很多,可是這種事就只能跟妳說了。我知道妳已經嫁到別人家,不能老是賴著妳。要是爸爸還在,一定會罵我、要我想想早樹的立場。可是,要是跟別人講了,人家只會懷疑我,說這人一定是得了阿茲海默症。」

儘管心急迫切,說起話來還是一長串。
但即使如此,畢竟菊美這個人不懂人情世故又沒心機,所以早樹心下訝異,心想會不會是什麼不切實際的煩惱。
「到底是怎麼了?」
早樹一再追問,菊美就是頑固不說。
「電話裡不方便。等見到早樹再說。」
這樣拖下去也不是辦法,早樹便說「那,您先別掛,等我一下」,按住手機,決定當場與克典討論時間。
因為克典以前說過,早樹去加野家的時候,盡可能配合他去公司的日子一起去東京,找地方會合吃過飯再回家。
「是加野的婆婆打來的,她想知道我什麼時候過去。能不能跟我說你什麼時候方便?」
最近,早樹都這樣稱呼菊美。
「星期五的話,這週比較好。」
克典當下這樣回答,早樹便急匆匆地說:
「我這個星期五一點左右過去。我買吃的過去,一起吃午飯吧。」
「太好了,謝謝妳呀。」
菊美一副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的樣子,語氣也一下子柔和起來。

約好的日子是八月的最後一個星期五,那天一早便下著雨。
菊美的那通電話彷彿開啟了漫長的秋雨,一連都是雨天。
庭院裡的雕塑也濕答答的,好似裸體的巨人背對著屋子低著頭。
雨天的相模灣也像籠罩在灰色的煙霧裡。
快八點時早樹送克典搭公司車出門,慢慢收拾整理好,再搭計程車前往逗子站。
搭乘十一點出頭的湘南新宿線。
就在她在對號車廂的座位坐下的那一刻,有人LINE她。一看,是優子。

早樹好。前幾天謝謝妳的款待。
我現在每天都巴不得學校早點開學。
只要再忍耐一下下就好了(笑)。
我忘了給妳真矢部落格的連結,現在貼給妳。
妳看了可能會嚇到,不過她那個人有點怪怪的,妳不用太在意。
我以前也曾經被她弄得很煩。
最後,這個季節容易生病,請保重。

最後還不忘捎上問候。想起優子說「老實說」時樂不可支的表情,早樹笑了。
她們同齡,同為人妻,所以優子也才敢和早樹沒有顧忌地談笑吧。
但是,她提不起勁來看真矢的部落格。
克典那個未曾謀面的小女兒在部落格裡寫了什麼,她實在不想現在看。
然而,在抵達池袋車站前還有時間。
早樹決定先點開連結再說。

「深夜麥雅」的文字與白色貴賓狗的照片一同出現,讓早樹一陣心驚。

她不會分辨狗狗的長相,但從項圈和滿是淚痕的眼周看來,應該是早樹第一次見到克典那天,用前腳抓玻璃門要進來的那隻狗。

克典也說真矢很疼那隻狗,所以應該就是了。
部落格名稱「麥雅」,指的是真矢自己嗎?但是,從頭讀起,上面說是貴賓狗的名字。

麥雅,是我心愛的狗狗的名字。她是白貴賓,女生。
其實,她真正的名字不叫麥雅。
因為取名的時候,我說我想叫她麥雅,但母親反對。
母親說,那和我的名字太像了,不行。
所以,麥雅是我自己私底下叫她的。
麥雅是我在寵物店裡選中的。到現在,我還是認為她是我的狗狗。
可是,因為我從家裡搬出來,只好和麥雅分開。
因為我一個人住的公寓禁養寵物。
雖然難過,但那時候母親還在,所以我常回去看麥雅。
我不惜留下麥雅也要搬出去,原因只有一個。
因為我太討厭父親,連看都不想看到他。

從小,我就不討父親歡心。父親明明很疼哥哥姊姊,看我的眼神卻既嚴厲又冷漠。

在我成長的過程中,他總是拿我跟大我三歲的姊姊比,說我愛出鋒頭、不夠穩重、說謊騙人、功課不好,用種種負面的事來數落我,吹毛求疵。

小時候我會很難過,不懂為什麼父親只責怪我、罵我。
無論我再怎麼努力,父親都不認同。
不過,上了國中之後的某一天,我開竅了。
原來問題不在我,是父親。
然後我們就開戰了。我和父親只要一靠近一碰面就吵架。

父親不是暴君,但永遠滿口工作,一副他最偉大的樣子,在家裡什麼都不做,全丟給母親。
假日就算偶爾在家,也關在書房裡做他自己愛做的事。
父親在家的日子我會很憂鬱,所以無論颳大風還是下大雨,我都會出門。
從家裡搬出去時,我抱緊麥雅對她說,妳要代替我保護媽媽哦。
我一心想著,等哪天父親死了,我就可以回這個家,從此和麥雅和母親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可是,我做夢也沒想到母親竟然突然去世了。
母親獨自在空無一人的家裡昏倒。父親出差不在。
我沒想過母親會那樣走,好一段時間都無法接受母親的死。

那已經是六年前的事了,但直到現在,一想到母親僵硬的遺體眼淚還是會掉下來。
母親在地上趴了很久,所以雙手是彎曲的,嘴巴也張得好大。
據說麥雅一直蹲在母親身邊。我想,她是聽了我的話,依約幫我保護母親。

母親死後大約一年,麥雅也死了。
可是,父親卻沒有告訴我,我是聽姊姊說的。
就在我搬到可以養寵物的公寓,正想把麥雅接過來的時候。
父親沒有告訴我麥雅死了。
我知道為什麼。
因為他對母親見死不救,被我知道了。
所以,他也把跟我一國的麥雅當作眼中釘。
我聽說,麥雅被那些把寵物屍體當垃圾處理的業者帶走了。
要是跟我說一聲,我明明可以買墓地安葬她的。
一想到這裡,就覺得火化後不知道被丟在哪裡的麥雅好可憐。
母親死後,麥雅一定也感到無比寂寞。

而且,父親偏偏和一個跟我同齡的女人再婚了。
搞不好那女人和父親在母親在世時就在一起了。
一想到這裡,就覺得被父親欺騙的母親好可憐,絕對不能原諒父親。
這個部落格,是為了安慰母親和麥雅的靈魂而開的。
但願能以此和大家交流,分享意見。

早樹無法繼續看「深夜的麥雅」,看到一半就轉移視線。
眼睛一直注視著手機的小螢幕,視線都模糊了。
早樹按了按眼頭,然後眺望窗外的風景。池袋就快到了。
克典與真矢之間的摩擦,是一再誤會所造成的不幸的例子。然而,嚴重到這種程度,關係恐怕很難修復。
而且,看來真矢是個思想偏激又幼稚的人。
『搞不好那女人和父親在母親在世時就在一起了』
真矢的胡亂猜測,傷害了克典,傷害了早樹,向外散播扭曲的惡意。早樹很沮喪,大大嘆了一口氣。
重振精神去看留言欄,「我也討厭我爸」「我一直巴不得他趕快去死一死」「那種人絕對不能原諒」「那女人好差勁」這類的留言很多。
真矢便是這樣吸收他人的怨恨和惡意,給她對克典的怒火加油的吧。
要不要把這個部落格告訴克典?早樹猶豫不決。
克典知道了一定很不舒服,但兒子媳婦知道,當事人卻不知道,這樣不公平。

電車抵達池袋站。早樹為了轉乘西武池袋線,在這裡下車。
在西武百貨公司的地下樓買了柿葉壽司、沙拉,又為獨自吃晚餐的菊美買了生魚片等現成的菜色,上了西武線。
考慮到菊美要談的或許是生活窮困,早樹事先在信封袋裡準備了五萬圓現金。
不必做到這種程度。可以不必再來往了吧?

甚至有人這麼說。好比早樹的雙親,尤其是母親就說過,既然妳已經和?崎克典再婚了,應該不用再和加野家來往了。最好是只寄寄賀年明信片就好。

早樹的母親認為女兒在與庸介的婚姻中受了傷害。即使是意外事故,也使女兒備受婚姻失敗之苦。
早樹贊成母親的想法。
對於她與克典的再婚,菊美不知多少次說了刺耳的話,也曾經鬧脾氣般的碎唸。
即使如此,早樹還是繼續保持來往,一方面當然是不能置如今已孑然一身的菊美於不顧,再者也是無法完全放下。
或許,說她是無法接受與庸介這段婚姻的結束方式,才是最精確的。
明明根本沒有結論,關係並不會因為認定死亡、辦了葬禮就結束。那麼,該怎麼辦才好?

菊美所住的公寓,從車站搭公車約十分鐘。在車站前的公車總站沒看到公車,早樹便上了計程車。
在前身應該是農路的窄窄馬路上,早樹望著車窗外撐著塑膠傘走在路上的學生。
和庸介結婚時,這裡大多都是田,現在卻漸漸被零碎雜亂的住宅填滿。
菊美說過,他們之所以會在大泉學園買公寓,是因為庸介上的是附近國立大學的附屬國小。
那棟公寓出現了。十層樓的白色建築物牆面已發黑,明顯老舊。
公寓的大門散落著傳單、紙屑等垃圾。或許是打掃不夠徹底,或者是下雨的關係,看起來老舊陰森。
以前應該常駐的管理員現在好像沒有了,管理室的玻璃窗拉上了綠色的窗簾,不見人影。
早樹進了電梯,按了八樓的按鈕。或許是心理作用,電梯的牆也顯得泛黃。
這是她今年第一次來訪,像這樣久久來一次,就會發現一切都慢慢在變化。
驀地裡,她想起庸介說要介紹她給父母認識,第一次帶她到這裡來的時候。
那是一月很冷的某一天。早樹心想穿著大衣走進加野家的玄關很失禮,便在這座電梯裡拿下圍巾,脫掉大衣。
結果,「很有心嘛。妳平常又不會這樣」被庸介這樣奚落。早樹害臊了,再次穿上大衣,庸介就吻上來。
就在這時候,電梯在中間的樓層停頓。明明沒有人,兩人卻匆匆分開,同時爆出笑聲。

當時庸介的聲音和嘴唇的觸感栩栩如生,早樹屏住氣。每次來看菊美,就會被拉回過去。而且,是突然被切斷、由不得自己不放手的過去。

但是,想起過去就痛苦的時期已經過去了。現在只要不是來到這種地方,也不會想起來。
八樓到了。開放式的走廊長長地延伸到後方。家家戶戶門前,不是三輪車就是生協的塑膠箱,甚至連腳踏車都有。
管理員常駐的時候明明都沒有這些的——早樹邊想邊走到走廊的盡頭。
有好幾戶人家不畏濕氣,將門開了一小縫透風。早樹心想好像連棟屋,一邊按下八一三號的門鈴。
「來了。」裡面傳來菊美懶洋洋的聲音。
「我是早樹。您好。」
「來了來了,等一下喔。」
早樹在開放式的走廊上等著,不久,鐵門沉沉地開了。
門縫裡透出了菊美往這邊窺看的臉。她穿著一件用浴衣的布做的夏季洋裝,早樹對這件衣服有印象。
「歡迎。不好意思,要妳特地跑一趟。」
不知是不是有點水腫,她的臉比以前來得大,頭髮也變少了。動作也很緩慢,比實際年齡七十二歲看起來老了十歲。
早樹猜想菊美會不會是身體不好才找她來的。
「打擾了。」
加野家的味道沒變。是那種滲透了整個家的高湯和味噌味。今天,這個味道又加上了吐司和線香味。
「媽,妳身體怎麼樣?」
早樹一問,菊美緩緩搖頭:
「我很好。早樹呢?」
菊美邊做手勢要她快進屋,邊反問。
「我還是老樣子。」
早樹脫掉涼鞋,穿上菊美拿出來的室內拖鞋。室內拖鞋似乎都沒有換過,髒髒的,要赤腳穿令人卻步。
先緩緩啟步的菊美回頭問:
「還沒有喜啊?」
「沒有啊。」早樹苦笑。
「說的也是。」
早樹笑著應聲是啊,但考慮到克典的年齡,便無法坦然接受這個問題。
菊美絕不是個壞心眼的人,卻有冒失的地方。而且還把自己當成「加野家的媳婦」,這一點讓早樹很不滿。

話雖如此,過去有好幾年她們互相安慰,有一段時間她也頻繁造訪這個家。叫她不理菊美,當她們彼此無關,早樹做不到。

客廳裡和以前一樣,擺著一張大餐桌。

一半的桌面堆著報紙、傳單那些,以及藥袋和收據等雜物。早樹看了很擔心,因為以前還會收拾得乾淨些,但她什麼都沒說,將買來的食物整包放在餐桌的空位上。

「我買了壽司和熟食,一起吃吧。」
「謝謝。」
菊美從冰箱裡拿出了寶特瓶裝的烏龍茶。
早樹將買來的生魚片、涼拌小菜放進冰箱。順便巡視冰箱內部,看裡面沒什麼東西,又擔心起來。
「媽,您有沒有好好吃飯?」
正將烏龍茶倒進玻璃杯的菊美抬起水腫的臉:
「有呀。最近都吃超商鮮食就是了。很方便呢。」說著笑了。
早樹沒想到會從菊美口中聽到超商鮮食這種字眼,吃了一驚。
「如果附近有,吃那個也好。總之,三餐一定要好好吃。」
早樹順著菊美接話,但庸介的父親去世之後,菊美顯然整個人都鬆掉了。
在餐桌上面對面坐好,菊美感嘆地說:
「早樹,妳變漂亮了呢。顯得非常從容大方。」
早樹正往小碟子裡倒醬油,被她說得害羞起來,喃喃地說:
「有嗎?從來沒有人這麼說。」
「真的,變漂亮了。妳再婚真是太好了。」
說是這麼說,菊美徒手剝開柿葉,卻嘆了一口大氣:
「妳先生很健康吧?」
「是啊,託您的福。」
「真是太好了,真的。妳再婚真是太好了。」又重複了一次。
兩人默默吃了早樹買來的壽司和沙拉。
「那,您要跟我說什麼?」
菊美一直不開口,早樹不耐煩了,便大膽問。
「嗯,我覺得我跟妳說了,妳也不會信的。」
早樹沒作聲,等菊美說下去。
但,想起菊美說的『這種事跟別人說了,人家會懷疑我得了阿滋海默症』,她確實不太想面對。
現在的自己,實在不太有能量承受菊美的煩惱,不,是沒有那個熱情。
菊美一副下定決心似地開始說:
「車站靠這邊不是開了一家超市嗎?妳知道吧?」然後,說了超市的名稱。
說開了一家超市,也已經開了好幾年了,所以早樹點點頭:
「對,我知道。」

「大概是中元之前吧。家裡的殺蟲劑什麼的都沒了,我就去那家超市買。他們一樓不止有食品,也有日用品,我就連肥皂、線香那些本來沒打算要買的都買了。正想著,啊啊,買這麼多,有菜籃車裝也是好重,好懶得拉回家啊,一邊搭手扶梯上了二樓。他們二樓也有賣熟食,妳知道嗎?我是打算去他們那裡賣串燒的買幾串雞肉回家。就算懶得吃晚飯,還是不能沒有動物性蛋白質呀。」

菊美的敘事很長。講電話也是這樣,早樹點頭點累了,便望著絮絮不休的菊美的臉。

「所以我就搭手扶梯上樓,然後就覺得有人在看我,我就回頭看了一下。結果,有個男的從一樓抬頭看我。那個人啊,好像是庸介。」

「怎麼可能。」
早樹全身起了雞皮疙瘩。她萬萬沒想到會是這種事。
「就是啊,會覺得怎麼可能,對不對?」
菊美也一臉寒毛直豎的神情,雙手按住兩頰。
「那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是嚇了一跳。我想折回去,可是我在手扶梯上,沒辦法折回去呀。我還在那裡想下去下不去的時候,就到二樓了,所以我趕緊繞到另一邊,搭往下的手扶梯,可是他已經不在一樓了。然後我就一直在超市裡到處找,甚至還跑去問店員說,那邊有個男人你們有沒有看見。那個店員一副很噁心的樣子看著我,我才想到,啊啊,他覺得我是個腦袋有問題的怪婆婆。」

菊美大概是說累了,停下來嘆氣。
「我想,媽您是看錯了。只是很像而已,我也有這種經驗。」
早樹靜靜地說。

她不止一次在人群雜沓中看到身形神似庸介的男子,當場呆住。也曾經追著那個背影,繞到前面去看他的長相。
每每看到不是傭介便大失所望,卻也鬆了一口氣。

希望他活著的同時,也有失落——既然活著為什麼不回到自己身邊?這種複雜的心境,沒有經歷過的人是不會了解的。

「是啊,我也希望是我看錯了。」
意思是寧可不是庸介嗎?
聽到菊美這個意外的回答,早樹吃驚地問:
「您真的這麼想?」
「嗯。」菊美應聲點頭,回避早樹的視線般,望向陽台。

陽台上擺滿了種菜的種植箱和盆栽,但有一半像是反應菊美的心境般,死的死枯的枯。

「那當然了,早樹。我當然希望庸介活著。可是想歸想,時間實在過太久了。我就快七十三歲了。這八年來,我沒有一天不想起那孩子。每天每天,都想著他現在在做什麼呢?他爸爸還在的時候,我還比較有膽氣,相信庸介一定還活著,就住在哪個島上。有一天,他會回來的,所以我絕對不能搬走,也常買庸介愛吃的冰在冰箱裡。妳也知道,他喜歡涼粉和豆腐嘛。想說隨時準備著,他回來就可以吃。」

菊美看了冰箱一眼,這麼說。
那台冰箱,從早樹第一次來訪時就在廚房。冰箱門上,依舊貼著早樹和庸介在西西里買的磁鐵。
那個三腿標記,是西西里的象徵,據說叫作「特里納克里亞」,代表三角形。
早樹想起當時菊美看到三條腿喊「哎喲,好噁心」,庸介笑了。

「可是,等到剩我一個人,就覺得又累又膽小。我最近已經死心了。有時候會想,庸介是不是已經沉在海底被魚吃掉了,還是化成白骨變得跟珊瑚一樣,還是隨著海流飄到遙遠的外海,還在海浪裡載浮載沉的。以前,還會想說,萬一已經死了,起碼也要留一塊骨頭回來,可是現在想像著他回歸大海,心就安了。覺得他不回來也沒關係了。反正,我遲早也要去的。難過歸難過,但換個角度看,也算平靜下來了吧。」

早樹可以理解。

庸介不是在戰場上失蹤的。在廣大的海洋失去蹤影的丈夫,恐怕早就沒命了,卻因為沒有證據,家人只能永遠等下去。等某種通知?死亡的證據?就連母親菊美也等累了。

「我也是。」早樹小聲說道。「我想過各種可能,可是現在已經死心了。」
配偶失蹤長達三年,便能以「三年以上生死不明」為由申請離婚。這是高中時的朋友木村美波告訴她的。
早樹再婚後,兩人便少有聯絡,但庸介失蹤那時,美波很擔心她,兩人經常見面。
早樹沒有照美波說的去申請離婚,是因為她認為沒有人能夠代替庸介。
同時也是認為,要是自己單方面離婚了,萬一庸介回來,該有多感傷。
「可是呀,好不容易平靜下來了,卻像那樣跑出一個跟庸介很像的人,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菊美迷惘地說,扔也似地放下本來一直緊握的免洗筷。
早樹被菊美的激動嚇了一跳,努力保持冷靜。
「那個人是什麼樣的打扮?」
「穿著黑色T恤。就像庸介常穿的。」菊美喃喃地說。「下身是牛仔褲。」
這種打扮的男人多的是。再怎麼想,都還是覺得菊美看錯了。
「很多人都會那樣穿。您為什麼會覺得是庸介呢?」
菊美偏著頭思索,然後低聲喃喃地說:
「還是因為表情吧。」
「他是什麼表情?」
「視線對上以後,就衝著妳笑。」
雞皮疙瘩又來了。
「他笑了嗎?可是,媽您只有看到一眼而已吧?」
「一眼?是嗎。手扶梯往上的時候,我們一直互看。所以感覺沒有那麼短。」
「那真的是庸介嗎?那是不是應該報警比較好?」
菊美不答,又將頭一歪。
「我覺得那個表情和庸介難為情的時候笑起來一模一樣。那時候,我心臟都快跳出來了。」
「可是,光是那樣沒辦法確定呀。」
「是沒錯啦。」菊美說著,可憐兮兮地垂下眉頭,眼神茫然。
「我就覺得那是庸介。也許是母親的直覺吧。」
又來了。早樹把視線從菊美身上移開。
菊美常常堅稱自己身為母親,無論庸介變成什麼模樣她都認得。

她曾說,就算他變成魚、變成海底的石頭、變成被打上沙灘乾掉的水草,自己身為母親,就是認得兒子。

然而,早樹卻覺得,要是庸介變成其他東西的模樣,她既認不得,也不愛。因為庸介是庸介的樣子,她才會愛上他的。

「您在電話裡也說過您會怕,為什麼呢?」
這回菊美立刻回答了:
「就是呢,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已經死心了,感覺很像死人復活。很可怕。」
自己的兒子也會怕?——早樹吞下了這句話。
「那,媽您是相信那個人就是庸介了?」
菊美默默折起免洗筷的袋子。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點頭道:
「對。」
「怎麼會,那是不可能的。一定是看錯了。」
「我就知道早樹會這麼說。」
菊美淡淡地笑了。
「怎麼說?」
菊美臉上出現了前所未見的神情。
「因為,妳已經再婚了啊。妳已經走上新的人生,一定想讓過去成為過去吧。」
「我沒有這麼想。」
「那就好。妳不相信我的話吧。」

早樹不敢說:因為那太荒唐無稽了。就算她覺得,這等於是蠻橫地叫她把花了好長的時間才好不容易在心裡收拾好的東西趕快翻出來,但她不敢說。

「反正,妳還不是覺得我有失智的傾向。獨居老人發病了什麼的。是啦,我是常常會忘記人名,不寫下來就會忘記要買什麼。可是,我腦袋還靈光得很。好歹認得出自己的兒子。早樹,我告訴妳,那是庸介。」

「請別再說了。都已經認定死亡,也立了墓不是嗎?」
「那,為什麼他看到我就笑了?不就是因為很久沒看到母親了嗎?」
早樹搖搖頭:
「那,他為什麼不回這個家?」
「因為他難為情呀。」
早樹忍不住笑了。
但,菊美仍一臉正經嚴肅,看著陽台那邊的天空。
早樹假裝看看錶,然後說:
「我也該走了。如果有什麼事,請您再跟我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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