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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別: 文學‧小說‧散文>愛情文藝
叢書系列:新人間叢書
作者:張國立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0年10月23日
定價:180 元
售價:142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144頁
ISBN:9571332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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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喬安娜的秘密

喬安娜比平常晚了一個小時才回到溫州街的國宅,她住在這棟七層公寓的五樓,當她走進大門前,仍然被停得亂七八糟的機車絆到了裙尾,這倒提醒她要順便還錄影帶。

看電影是喬安娜的主要消遣,可是到電影院去實在很麻煩,有幾次遇到同事,打完招呼後,喬安娜始終覺得同事的眼角仍盯著她不放,不論走到哪裡,那些眼角都像幽靈般的抓著她不放,難道一個人看電影是不正常的事。

她從中學起就喜歡一個人去看電影,省得人多為了牽就彼此勉強看不想看的片子。隨著年紀增長,逐漸喪失一個人看電影的權利,才以錄影帶來取代。

和其他女生不同,喬安娜比較喜歡科幻、推理和冒險的電影,她受不了那種死纏爛打的愛情片。一樓正好是錄影帶店,這也是喬安娜這兩年來幾乎沒進過電影院的主因。

劉老闆穿著背心,挺出他的大肚皮站在大門旁他錄影帶店的招牌下,見到喬安娜便笑呵呵的說,回來了呀,然後接下兩捲影帶。其實喬安娜對這家錄影帶店很沒好感,最初老闆主動向她推薦片子,都是無聊的好萊塢喜劇,接著又是那種每十分鐘就搞點床戲的濫情片,上個月有一次劉老闆居然暗示她去裡面的密室挑A片。喬安娜永遠忘不掉那時劉老闆嘴角上的淫笑。從此以後她不再和劉老闆多說一個字。她也為劉老闆取了個綽號,鹹豬肉。

為周遭的人取綽號是喬安娜搬進溫州街以後突發的奇想,最先是隔壁雜貨店的陳媽媽,她很熱心,見到每個人都喊著,進來喝茶。誰沒事去喝茶,還不是去東家長西家短,喬安娜覺得陳媽媽很像電影〈倩女幽魂〉裡的姥姥,於是她私下總叫陳媽媽為姥姥。

還有巷口自助餐廳的梁老闆,他每天兩點半忙完以後,總會站在巷口做體操,最有趣的是他每次都使盡氣力想把腰彎下去好讓手指碰到鞋頭,老天,差了將近三十公分,恐怕時光倒流十年都摸不到。不過梁老闆每天仍重覆的努力,喬安娜就叫他卡擦,因為喬安娜擔心有那麼一天,梁老闆的腰會卡擦一聲。

這附近的人大多做了二十年的鄰居,加上每棟國宅間幾乎沒有距離,於是好像每個人都認得每個人,像她去自助餐廳,卡擦殷勤的為她多加了塊三層,把她好不容易有點外食的胃口完全破壞。卡擦還以為一塊三層就足以成為喬安娜的恩人,問題問個不完,而且全兜著她的私生活轉。

不知是在哪部電影裡看到的,說人天生就有推理的細胞,於是世界的全面八卦化是從山頂洞人時代就開始了。喬安娜最痛恨這種三姑六婆的環境,要不是租金便宜和離公司走路只要十分鐘,她早搬走了。

本來她除了上班下班幾乎很少走出房,以為不會引人注意,後來是對面洗衣店的伍碧戈柏,喔,王太太,不經意的脫口說了句,怎麼都沒看到你男朋友來呀,才恍然大悟,她早已經是三姑六婆的對象了。也許是逃不掉的宿命吧,快四十歲還單身,她應該早習慣被人指指點點才對。

等了至少三分鐘,電梯的指示燈才開始移動,不用說,又是三樓牛肉夾餅,她姓吳,喬安娜必須叫她吳媽媽,要出門,按照不變的定律,她的兩個孩子會在一連串的吼叫聲中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離開家。電梯門打開,吳媽媽鐵青的臉左手拉著小華的手臂,右手揪著小健的衣領,
見到喬安娜才撕開僵硬的臉皮露出嘴角的皺紋說,回來了啊。

沒錯,牛肉夾餅的眼角雖然掃得很快,但喬安娜還是抓個正著,牛肉夾餅又盯著她的皮包看。

大部份時候喬安娜攜帶一個透明四方的大包包上班,因為她可以利用中午休息時間去買個菜,記得有一次在門口遇到牛肉夾餅,她居然問,怎麼,有客人來呀。喬安娜最初搞不清楚牛肉夾餅為什麼要這麼問,回到屋裡把包包放在桌上才恍大悟,她興緻好,多買了點菜,還有瓶做菜用的紅酒,沒想到這就讓牛肉夾餅有如此大的聯想。從此喬安娜更加謹慎,能不碰到鄰居就想盡辦法不碰到。

五樓總共有七戶人家,喬安娜根本躲不掉她的宿命,幸好之一的李先生話很少,見到人低頭走路,似乎怕別人先跟他打招呼。他在物資局上班,大家都叫他科長,也許真是科長。瘦瘦長長,唯一的嗜好好像是吃完晚飯以後在附近散步。有幾次喬安娜加班,回到家已八點多,在昏暗的街燈下看到李科長穿著寬鬆的長褲和背心,背著兩手在巷子裡跺來跺去。

不用說,此時的紅中,李太太,應該正在打麻將。她也是公務員,喜歡打牌,周圍凡是愛打麻將的全是她的姐妹,至於不打牌的人,她理也不理,這是她每次見到喬安娜都用鼻孔看人的原因,也因為那兩個充了氣的鼻孔,喬安娜馬上聯想到紅中。

據說李家前兩年把之二也買下,因此五樓比其他樓層少了一戶。買房子是因為他們的兩個孩子大了,一個大三,忙著交女朋友;一個高三,忙著聯考,和她們的爸爸一個模樣,全都低頭走路。喬安娜從未和李家人打過招呼,也好,管李太太用鼻孔還是下巴看人,只要不來往就少麻煩。

之三住的是位退休的馬太福音,他沒有結過婚,用退休金買了這戶國宅,深居簡出,錄影帶店的老闆說馬太福音怕有人騙他的錢,防人和防小偷似的。他倒是有不少朋友,全是以前在市政府的老同事,常來串門子,聞到他家有炒菜的香味就代表他的老朋友來了。

至於之四,喬安娜很不齒,每次走過之四的鐵門,她不自覺的總會哼一聲。進門後,喬安娜把包包放在餐廳桌上,再一樣一樣取出裡面的東西,有蕃茄、法國麵包和一盒超級市場買的草蝦。今天晚上是前菜、麵包加義大利麵。

以前喬安娜恨透了蕃茄,認為蕃茄酸不酸,甜不甜,永遠只能當漢堡裡的配菜,直到她嚐了義大利菜,徹底改變對蕃茄的印象,而且瘋狂的愛上蕃茄,不過她做的蕃茄和外面賣的不同,她先用烤箱的一百五十度熱度烤兩分半鐘,把表面烤得略微焦略微皺,再去子切成丁,和切片的醃橄欖用橄欖油和紅酒醋攪拌,配上剛烤過的法國麵包,就是最健康最清淡的前菜了。

弄完蕃茄,喬安娜把大蒜和百里香葉剁碎,清除蝦泥,另外兩個蕃茄也去皮切塊。

蛤蜊在冰箱裡已吐了一天的沙,喬安娜將它再沖洗一遍,就在此時,之四的床開始撞擊喬安娜的牆了。

之四是空中小姐,一個人住在台北,平均每星期頂多回來兩三天,可是一回來全忙著做愛,國宅的隔音又很差,喬安娜便得忍受那周而復始的節奏。

喬安娜決定擱下手中的事,先到客廳去看電視新聞,依照經驗法則,廚房在陽台旁,之四又總喜歡開窗做那件事,吵得喬安娜心煩事小,對面那棟樓的男人全鑽出來看,喬安娜不喜歡被那些男人看到。

刻意把電視聲音開得很大,但之四的臥房正在喬安娜的客廳旁,床撞牆,牆撞喬安娜的沙發,喬安娜真想拿個鍋子朝牆敲回去。

當撞擊越來越急時,喬安娜數起一、二、三、四、五,奇怪,今天晚了,不,來了,即使離陽台已遠,中間還隔著客廳與廚房間的碗櫥,喬安娜仍清晰的聽到之四那種在水裡悶了三分鐘氣後,終於把頭伸出水面的喘氣聲。然後撞擊停止,喬安娜甚至聽到那女人最後的嘶吼。為什麼都是女人的聲音呢?男人在做什麼?

之四的男友高高大大,有次在電梯間遇到,他還忙著把襯衣塞進褲子裡,應該是翹班出來的吧,急著回去打卡?喬安娜實在想不通,之四一天 24 小時都可以做,有個周休二日的星期六,居然上午十點半就做起來。有必要這麼急著做?

她決定不理會之四,關掉電視起身進浴室去放水,一天之中最快樂的時間到了,她點上浴缸旁的蠟燭,把日本的溫泉粉撒進水中,再放上莫文蔚的 CD,她褪去所有衣服,在音樂裡緩緩滑進浴缸。


陰天,在不開燈的房間,當所有思緒都一點一點沈澱,愛情究竟是精神鴉片,還是世紀末的無聊消遣……

洗完澡已將近八點,喬安娜換上她在紐約以五百五十美元買下的睡衣,好萊塢許多女星都穿過這種短短,如絲般的小睡衣。她拉上窗簾,在臥房的橢圓形鏡子前轉了一圈。無論上班或出門她永遠都只穿長裙,不塗抹任何一點脂粉,她美好的一切只留在家裡。看著結實修長的大腿,喬安娜滿意的回到廚房,開始她的晚餐。

當然,有海鮮麵,免不了開瓶白酒,她細酌慢嚥,聽著莫文蔚的歌一遍一遍的飄盪在洩進窗簾間隙的風中。

喬安娜點起一根細細的菸,只有在家裡,只有這時,她才會抽根菸,她得意的露出淺笑,這是她的秘密,屬於她一個人的秘密。吐出的煙不覺攪進音樂和風裡。

香菸,氳成一灘光圈,和他的照片就擺在手邊,傻傻兩個人,笑得多甜,開始總是分分鐘都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