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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雜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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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衣櫃(AK0047)

類別: 文學‧小說‧散文>散文雜論
叢書系列:新人間叢書
作者:楊澤 編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0年12月09日
定價:250 元
售價:198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64頁
ISBN:9571332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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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摘 1

街上並沒有一場嘉年華會

.蕭蔓 VS. 成英姝

蕭蔓:兩個陌生人,初次談話,大概不會立刻說起自己的「衣櫥」。衣櫥,對我是非常私人、非常隱密的,除非我們實在無話可說,決定談一談關於偷聽、偷情,某個人躲在衣櫥裡這類的話題。否則,衣櫥,在我不知道今天要穿什麼出門,或者今天為什麼要出門的時候,站在衣櫥前面,我總會想起那個十九歲得了憂鬱症,30 歲自殺死掉的美國女作家普拉斯說的:「買下那些既不舒適又花錢的衣服,鬆軟的掛在衣櫥裡像一群魚。」真的,衣櫥,讓我覺得自己永遠不夠好,至少不夠好到隨便穿上那一條魚,都覺得是一條快樂的魚。你呢?

成英姝:我從來沒有想過衣櫥對所有女人而言是否代表一個共通符號,然而聽你所言,突然發現衣櫥對所有女人而言都有可能是私人和隱密的,女人的聖地當然不在廚房。我的衣櫥裡有的不僅是日常穿著的服裝,不只是從世界各地採購來的行頭而已,我的衣櫥裡還藏著我心中慾望扮演的女人角色。一件歐洲式馬甲,一件蓬蓬紗短裙,一件日本和服,一件法拉利火紅的塑膠背心……,我從來都沒有穿過。買這些衣服的時候我想的是穿上它們的我,一個惡毒的瑪丹娜,一個高貴的馬珂芳登,一個《寫樂》裡的葉月理緒菜……。我幾乎不曾考慮在什麼時候我才能以那樣的形象出現。打開衣櫥看見這些衣服的時候,就好像另一次元裡安置的一個個虛擬的我靜靜懸掛在那裡等待著。

蕭蔓:衣櫥的空間是封閉的,想像也是有限度的,它頂多滿足一種「扮演」,承載每個身體對自己無限的表達慾望,雖然還是那一百幾十公分、數十公斤的軀體,可是一個像波特萊爾、王爾德、賈桂琳……的衣櫥,表達的修飾效果必須是一場「表演」,連所謂時髦,也是為時髦而時髦(fashion for fashion’s sake),至於一般人,我還是回到「快樂的魚」,你高興就好。但是,讓我著迷的是,衣服可以消滅身體,讓人成為一個衣架子,心甘情願的為一整個衣櫥效忠。透過衣服,人可以找到對自己最滿意的形象,即使是一種作假的形象,例如法國的中產階級心裡最嚮往的是模仿貴族的品味,總是精神抖擻的故做頹廢。而台灣的上班族,三不五時的把自己打扮成像是要去參加豪華的晚宴,我常常在企業辦公室裡,看著眼前一件一件的高叉裙、斜肩帶、波浪縐褶蕾絲領、露出蔻丹腳趾的細邊高跟鞋……,而悵然街上並沒有一場嘉年華會。

成英姝:我時常在西門町看到扮裝的年輕人。也許他們剛從一場嘉年華會回來。我總是這麼猜想。但也許不是。華麗的巴洛克式荷葉縐褶,有羽毛和亮片的帽子或眼罩,鎖鏈連結的漆皮長褲,可能是Clamp筆下的角色,可能是太空戰士或格鬥天王無視來人眼光雍容地走來走去。人所缺少的其實是一個舞台,並非期望在某個舞台上扮演一個角色。紐瑞耶夫戴一頂令人發噱的假髮跳天鵝湖王子可以讓人深深動容。完全忘了頭上那個滑稽的名堂是怎麼回事,那是少數例外。我其實最喜歡原宿少女的裝扮,胸前掛著嬰兒娃娃,手持楓枝,慵懶卻振振有詞地說我這標題是秋天母子情。原宿沒有提供任何一個年輕人造反或叛逆的氣氛,只是靜置著的家家酒舞台,與其說是在那裡表演,不如說是在那裡尋找一個合理的對稱。

蕭蔓:如果我的衣櫥也有個標題,肯定是「人生不值得活的」(楊澤詩集)。記憶裡,我從來沒有擁有過一個足夠寬敞的衣櫥,不論每一年齡階段、任何一棟我住過的房子,衣櫥總是越來越占空間卻又越來越擁擠。我曾經因為擁有過一個可以放進我所有鞋子的鞋櫃,而覺得人生的幸福莫過於此。可是衣櫥,它先是提醒我,不論我怎麼穿,我終究還是我,它並不負責製造奇蹟,接著它又告訴我,不論我怎麼理性、節制、懂得割捨,我的衣櫥裡,永遠有著稱得上「罪行」的過度慾望。每當我想到衣櫥象徵性的占有慾望,雖然我不至於像西蒙波娃那樣凝重的攻擊自己:「我是件陳舊疲乏的短上衣」,可是,當我想念起我曾經擁有過的每一件陳舊疲乏的短上衣,可能是一個情人、一段旅程、一場迷戀,都像一件陳年磨舊的皮衣衣袖,散發一種疲倦的暖意。我保留它們,在我的衣櫥裡占著一個空間;像那年下雪的巴黎冬天,一件深藍色毛外套,我仍然感覺曾經彼此緊靠的臂膀,隔著衣袖透過來的依戀,在我的記憶裡,也是如此擁擠。

成英姝:老實說,我已經不指望衣櫥,我想該渴望的是一棟可以放得下所有衣服的房子。除非那樣,無法在裝載種種令人眼花撩亂的行頭之外,還能保存記憶。每當我把褪了流行的、不再那麼喜愛的衣服打包塞進儲藏室,就會被母親不聲不響地丟上垃圾車。冬日傍晚,從各個巷子魚貫流出的女人們,拖著步伐匯集到馬路口以難以言喻的既疲憊又興奮的語氣交換軟調資訊,周圍伴隨著一股衝鼻腐酸臭味,或許因為用精緻而脆弱不堪、浮誇而完全不實用的布料製成以至於一直被小心翼翼地懸掛著防止一絲皺紋出現、呵護著因為不可能洗滌的衣服如今統統被粗暴地壓縮、扭曲在一起,在拋擲出去之後換得與其他一路滴著穢水發出惡臭的垃圾離手時一樣亢奮的滿足感。很久很久以後我才會突然地對著暗沉的天空呆想時意識到悲哀的不是我與某種依戀的斷裂而是斷裂的方式。我其實不知道我真正眷戀的是什麼。

蕭蔓:我也常常把一包衣服放進「舊衣回收」的小卡車裡,其中一輛停在小公園的轉角,上面寫著救濟大陸同胞、阿彌陀佛這類讀著令人喪氣的字樣,我很詫異某一件我在義大利買的緊身橘色包領毛衣,或者朋友送的日本旅館式的棉布睡衣……,如何飄洋過海,穿在遠方一個不知名的人身上,我甚至感覺,當我把衣服扔進那個只能進不能出的小鐵窗之後,它們就好像進入了另一個時空隧道,從地球上神祕消失了。而且說也奇怪,只要我肯義無反顧丟出去的衣服,通常都變得非常模糊、缺乏價值,好像決意把一些惱人的往事,用最粗糙的方式拋棄,管它曾經多麼深刻、動人,像丟一件衣服一樣,輕輕繞手一捲,塞進那個只進不出的箱底黑洞。只可惜我的衣櫥、我的記憶都沒有這種效果。

成英姝:閱讀打開從鞋盒子裡頭掉落出來的信件時,紙張可能已經泛黃,我卻可以記得與寫信人第一次見面時自己穿的衣服。我記得零下十度在黑夜進入烏魯木齊時我腳上穿的鞋子,我也記得大雨中陷進加拿大森林柔軟的泥濘時,腳上穿的是哪一雙高跟鞋。我記得北極圈的太陽底下我穿著藍色薄薄的短袖線衫發抖,和朋友相聚閒聊某次巧遇的情景,我記得當時頭上戴著的是紅色鬈曲的假髮。然而我很少記得別人穿的是什麼衣服。記憶裡的他人是活生生的,而與這些記憶交錯的我的形象則全由衣服組成。頭髮、帽子、上衣、裙子或褲子、襪子、鞋子、配件、指甲油……,少了披飾的地方就好像沒寫上經文的芳一的耳朵,被硬生生撕裂開來。透過記憶裡我在他人眼中的衣服組裝,似乎試著透過他人的眼睛來看我的形貌。我永遠不想也不可能揣測出別人如何想我這個人,打開衣櫥時,我莞爾人們常自認為對一個人了解的深刻,與他們嘲笑的視網膜底的色塊堆砌成的印象其實不過是同等的謬誤。

蕭蔓:事實上,從一個人的裝扮了解一個人,有時候滿準確的,連我自己的裝扮都反映了我心底對自己、對世界的看法,我當然不是嘉年華派的,甚至相反的,對豔麗、張揚的打扮充滿了戒慎恐懼、彷彿深怕聖經裡「對耶路撒冷女子的警告」降到我身上:因為錫安的女子狂傲,行走挺項,賣弄眼目,俏步徐行,腳下叮噹,所以主必使錫安的女子頭長禿瘡;耶和華又使他們赤露下體。結果,打開我的衣櫥,一半是強迫性的簡樸主義、一半是自責的挑剔講究,而兩者之間的鴻溝,正是自我認知的分裂。所以,如果你問我衣櫥是什麼?就像你問我,上帝是什麼?我的答案是:「永遠都不夠好!」

成英姝:我很感謝耶和華擔心女人們都變成妓女的好意。其實少女時代的我倘若豔麗地穿扮起來,竟然老覺得自己是男扮女裝的人妖。但我記憶猶新十三歲的時候,同學神祕兮兮地從教室的置物櫃裡取出悄悄藏在那裡的時髦紅色淑女鞋,那鞋子彷彿發出不可逼視的美麗光輝讓我睜不開眼。那對我而言是某種震撼,一個少女打開她的櫃子,從陰影裡取出一件寶物。儘管我其實非常喜歡法國電影裡頭,那些女人頭髮蓬亂甚至黏膩,穿著劣質印花連身洋裝,或者毫無剪裁可言的上衣搭配牛仔褲的形象,然而當我這樣穿著跑到東南亞海灘去度假,和整個海灘的歐洲人穿著差不多時,我又後悔應該從衣櫥裡帶出來的是類似像濱崎步或者碧玉那樣的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