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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初體驗
少年初體驗
「你會吻她。」
那神祕老頭對小男孩兒說。
男孩舉起雙拳，比畫了一個防衛的姿態，不要老頭說下去。
「會的，你會吻她。而且你會以這個吻評價你的這輩子所有其他的吻。」想逃卻沒能逃出這句話，男孩的兩腳被那飄在午后陽光裡的聲音牢牢釘在地上，「而別的吻都少了點什麼。」
《勿忘我》（Hearts in Atlantis）電影裡的其他情節，沒多久都忘了，但安東尼霍普金斯對小男生巴比講的這段卻不斷會在我腦子裡重播，眼睛一閉就可以看見。
我倒沒去想被自己浪費掉的那個初吻，想到的卻都是一些別的童年與少年時的初體驗印記，那些不容易忘記的、會拿出來評價其他經驗的，而真的都「少了點什麼」。
像是，終我一生我一定會用嘉南平原晚秋的陽光評價所有的陽光，那種曬在身上的感覺不會有其他的感覺可以替代。其他的陽光究竟少的是什麼，我說不上來，也許是在生命最初的二十多年，陽光在肌膚上已經成為一種氣候的記憶。好望角與查爾斯河畔的陽光雖也曾讓我捨不得過，但就是不一樣。
像是，我也曾飲過各種好茶，其中不乏極品，但是舌間最深刻的記憶，卻是兒時父親學校裡大水壺泡出來的香片，那幾乎是劣等的茶葉渣子泡的吧！小學時在巷口的茶葉行蹲著撿茶葉梗子，三個小時約可賺五毛錢零花，才知道茶行裡管那茶叫「外省仔茶」。
近十多年在台灣，好茶的品級可以喝到刁鑽，但卻再也難尋那種「外省仔茶」，要刻意泡一杯都難。直到有一天，在永康街的一家餃子館裡喝到，我捧著紙杯，連喝了三杯，喝完了還不知跟同桌友人怎麼解釋，祇是很滿足地笑著。
那茶味的記憶是離不開飢餓的記憶。兒時我總是到新營中學等父親中午下課回家吃飯，校門口的傳達室裡，工友老黃是個退伍老兵，自己做飯，收音機裡永遠傳來平劇的音樂。小孩兒最捱不了餓，看著老黃搖頭晃腦吃得真香，我一邊嚥著口水，一邊等。
直到今天，祇要聽到平劇的鑼鼓點兒加胡琴聲，我就一定餓。而那種餓的感覺是沒有其他飢餓的感覺比得上的。
還有，到了下午四點鐘左右，新營天主堂的修女沖了一壺牛奶，然後從大鐵罐裡掏出餅乾堆了一盤子，那是鎮上的餅乾工廠剛出爐的椒鹽餅乾。端起一小杯牛奶，小心翼翼地把餅乾沾進熱牛奶裡，泡軟了，在餅乾還沒掉進牛奶杯之前，用嘴接住吃掉。
每到冬天，我還是想法子這麼吃，女兒們總笑「爸爸又在吃好噁的怪餅乾」，任我怎麼推銷這人間美味，她們也不願試。她們那能知道，那年頭的小孩兒像我，聽了半天聖經道理，巴著想的就是下課以後的那杯餅乾牛奶。
年輕的時候，聽楊弦唱余光中的〈鄉愁四韻〉，雖是我這一代的流行歌，也還辨不出真正的滋味。直到不小心走進中年，不管是身在台北或者偶而在異國異地，會想到一種再也回不去的感覺，許多的細節讓人想得出神，想完了卻有點兒說不出的難過，接近寂寞，才曉得原來這樣叫鄉愁。也才曉得我的鄉愁就都在那嘉南平原的小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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