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尋

關 於 本 書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
‧目 錄
‧得獎記錄

線 上 試 閱

代序
金恆煒序
書摘 1-1
書摘 1-2
書摘 2
書摘 3
書摘 4

作 者 作 品

龍應台演講集套書(限量簽名版):沙漠玫瑰,怎麼開花|因為殘酷,所以傾聽(共兩冊)
我的不安
天長地久──給美君的信(全新增修版)(首刷限量贈作者手跡卡片)
孩子你慢慢來(新裝珍藏版)
傾聽
目送(十週年紀念版)
走路--獨處的實踐(精裝)
大武山下
目送(新裝珍藏版)
大武山下【遠山版書封】

散文雜論

【類別最新出版】
有時我獨自念想
沒有最好的季節,轉個念一切都是剛剛好
三十女子微物誌
時空迴游
村上私藏 懷舊美好的古典樂唱片2


看世紀末向你走來(AK0903)

類別: 文學‧小說‧散文>散文雜論
叢書系列:龍應台作品集
作者:龍應台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1997年09月03日
定價:280 元
售價:221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344頁
ISBN:9571323853

庫存不足

 轉 寄 給 朋 友

 發 表 書 評 

 我 要 評 等 

Share/Bookmark

線 上 試 閱

 

代序金恆煒序書摘 1-1書摘 1-2書摘 2書摘 3書摘 4



  書摘 1-1

發現台灣發現我

1

怎麼辦?

把彈簧墊掀起來,就找到了毛病。這是一張巨大的床,中間支撐的樑木斷了,斜插在地毯上。沒有客人的時候,孩子們把這張客房裡的床當作體操墊,木樑都給蹦斷了。床墊傾斜,客人得像壁虎一樣努力貼著床面,才不致於滑下來。

怎麼辦?

華德和我分別站在斷樑的兩邊,打量那毛鬚鬚的斷裂處。半晌,我說:「不難!拿一疊雜誌來墊在下面就可以。」

他驚奇的看著我,似乎聽見了什麼荒唐的笑話,說:「我在想……測量木樑和地板的距離,我需要量尺;斷的地方要用兩個木樁支持,我需要電鋸和六公分乘六公分的木頭,連接木樁和大樑嘛,得用上 5 公分長的鐸絲釘,還有專門修補木製品用的強力膠……」

我驚奇的看他一眼,覺得好笑:「那不是很費時間嗎?一疊舊書一樣可以撐著,我們唯一要決定的,是該用你的經濟學月刊還是我的文學雜誌,對不對?」

「可是……」他搔搔頭,似乎作夢也沒想到世上有這種解決問題的辦法,「可是可是……那樣床還是壞的,並沒有修,不多久又會塌下去,不結實……」

我到儲藏間去找舊雜誌,真多呀,《小說世界》、《紐約書評》、《歐洲事務》、《明鏡周刊》、《文學月刊》……當我抱著沉沉的一疊雜誌回到床邊時,他正勾身跪在地上,手裡拿著尺,腳邊擺列著電鋸、木塊、鐸絲釘、強力膠、我叫不出名字的什麼工具……還有,清理善後用的吸塵器。

夫妻同甘共苦嘛,他趴在地上修床,我就坐在地上翻讀雜誌。當他把床修好了的時候,我也翻完了最後一本。他用手臂壓壓已經復原了又可以用上一百年的床樑,滿意於它的堅挺,一邊收拾工具一邊笑著說:

「你,是個台灣的孩子。」

我也笑了,對,我是一個台灣的孩子。

在我的文化裡,我可不是唯一用雜誌修床的人。要聽證據嗎?在台灣一個杜鵑花夾道的大學校園裡,一位來自蘇格蘭的客座教授曾經對我說:

「中國人可愛極了!我跟總務處說宿舍裡的床斷了一隻腿,不能睡人了,拜託趕緊修理--當天晚上就來了個工友,帶了四個磚頭……」他縱聲大笑。

我一點也不覺得好笑;磚頭和雜誌,都是解決人生困境的權宜之計。奇怪的毋寧是,為什麼這些西方人不偏好方便的權宜之計?

2

住在台北的時候,有個鄰居要搬家。不遠,不過從城南遷到城北,但畢道也是一家四口,從尿布三輪車到針線鈕釦筆筒打字機碗盤瓢匙,那打包的工夫可夠瞧的。說是卡車要來的那天早上,我踱過去,想在混亂中或可幫點忙。沒想到,光腿的孩子在地上打滾,尿片還在櫃子裡,針線鈕釦還在抽屜裡,打字機還在書桌上……

「怎麼?」我問,「卡車今天不來?」

「來呀!」主人正就著水漕洗碗,「馬上到。」

「那……」我望著那一屋子的琳瑯滿目,著實困惑,「東西不打包?」

「無所謂啦!」主人說,「路程短短。」

在我的搬家經驗裡--那自然是在美國,不管遠近,搬家前的打包要好幾天的工夫;想想看,每一只玻璃杯,每一只碗,每一個磁盤陶缽,都得用幾層紙密密包裹,然後一一裝箱,一個廚房就要花上一天的時間。即使是搬家公司的彪形大漢,也要好幾個鐘頭。

卡車來了。幾個年輕小伙子衝進門來,和主人一家大小同心協力的動員起來。我懂了:抽屜,裝滿了針線鈕釦迴紋針橡皮圈口香糖原子筆,就這麼原封不動的擺上卡車;打字機,裹上一圈毛毯,就塞在衣櫃腳下;鍋盤碗筷擱進小寶貝的塑膠澡盆裡,蓋上一條太空被。

那琳瑯滿目一屋子的東西竟然全塞進了卡車。主人愉快的向我揮手。卡車起動時,那抽屜裡的、衣櫥裡的、澡盆裡的,所有的東西都開始滾動搖晃,發出匡噹嘩啦的巨響。

那匡噹嘩啦的巨響,一卡車的滾動搖晃,竟然像一個熟悉的夢境。我怎麼會忘記了呢? 14 歲那年,我們的卡車不也這麼匡噹嘩啦的從苑裡駛進茄定?十一歲那年,我不也幫著母親把碗盤塞到澡盆裡,然後隨著卡車搖晃滾動的從高雄駛進苗栗?八歲那年,不也曾擠在卡車司機旁匡噹嘩啦的從高雄城東搬到城西?五歲那年,母親用一床老舊發黃的蚊帳把我裹起來,塞在卡車一角,從新竹睡到高雄,不記得那匡噹嘩啦的巨響。三歲那年……

到了,總是有破盤破碗的。無所謂啦,丟了就是。反正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值錢的,都留在大陸老家啦!哼,那些個博物館擱在玻璃櫃裡面展覽的碗啊盤啊,當寶貝似的,在老家是放在牆根餵貓狗的,不當一回事。母親驕傲的說。

在唐宋的盛世,中國人搬家是不是也這麼「無所謂」的匡噹嘩啦呢?西方人搬家又為什麼那麼小題大作放不開呢?

3

3月,德國大學放寒假,是我每年返回台灣的時候。下了好幾天細雨,終於放了晴,二哥說,「走,到復興鄉去看看工地!」母親接口,「咦,不是說大漢溪修橋,過不去嗎?」二哥笑笑,「總有辦法的!」

我們就鑽進了他的進口自排福特車,沿著大漢溪邊的公路走。我說:「橋要真封了,過不去的話怎麼辦?」二哥笑笑,「總是有辦法的!」

在離橋兩百公尺的地方,豎著一個牌子:「施工中,橋樑暫時封閉」。遠遠看著橋,七七八八的工程建材堵著橋口,確實是不通了。

「為什麼施工單位要等到距橋兩百公尺才肯立一個牌子?他們難道不能在二十公里之外的交通要道警告人家?」我忿忿不平。從桃園到這裡,我們已經開了近一小時的車。

二哥笑笑:「總是有辦法的。」

前頭一輛車,在牌子後邊消失了。我們緊跟著過去,原來,就在那宣告「封閉」的牌子後邊,一條新路已經被壓了出來。

沒人跟我一樣,看著牌子生氣;他們只是站在牌子下四周眺望一陣,毫不猶疑的開向溪底,闖出一條路來。

極寬闊的河床,中間只有一灣窄窄的溪水,怪手在上游隆隆作響,不停的挖掘。河床地崎嶇不平,福特車身又低,底盤不斷撞上突起的泥地,令我全身起雞皮疙瘩。經過積水的泥潭,泥水濺得車窗一片糊爛。我不時的咒罵二哥;這種車不是開這種路的,陷進爛泥裡怎麼辦,四十多歲的人怎麼還做這種不經考慮的事……。

他只是笑:「路是人走出來的,而且,要死也不只我們一個。」

真的,身後有一長列車隊,全是小汽車;天哪,這些人都信仰「路是人走出來的」嗎?

一個比池塘還大的泥坑橫在眼前。不知是哪個氣度恢宏的開拓者已經在大泥坑上擱下兩條窄窄的木板,寬度剛好夠汽車的輪胎險險的輾過。

前面那輛小紅車裡鑽出了個人,走到泥坑那頭,開始指揮。小紅車戰戰兢兢的,滾上木條,凌空了,一寸一寸的往前移動。車隊裡的人全鑽了出來,站在泥濘的河床上,興高采烈的看著熱鬧。小紅車後輪著地的時刻,觀眾給予熱烈掌聲,竟是一片同仇敵愾的歡喜。

顛顛簸簸,翻山越嶺似的,車隊在河床上折騰的匍匐前行。過橋只需要三分鐘的路程,現在用上了 1 小時,終於到了彼岸。

二哥得意了,「你看,」他說,「路是人走出來的,沒錯吧!」

我猶自目瞪口呆的往後望著:河床上的車隊,一隻一隻泥龜似的,歪歪斜斜的爬過來。

4

我決定自己開車。

在德國,趕路的時候,我可以開 180 公里的時速,但一直沒有勇氣在台灣開車。怕。連爬帶滾的行過大漢溪之後,我想,嘿,我也是個台灣的孩子,咱們一塊混混吧!

所以就上了路,是個桃園的夜晚。華燈初上,一片流動閃爍的繁華熱鬧。行駛在燈紅酒綠的市區中,困擾我的,竟然不是那擁擠的人群,也不是那竄來竄去不可捉摸的摩托車,而是,說出來你或許覺得可笑--我老是找不到紅綠燈!沿街矗立著一個比一個大的招牌,招牌上閃著千奇百怪的霓虹燈:皇宮KTV的燈滴溜滴溜的繞著打轉,春風理髮廳的燈魔幻似的旋轉又旋轉,藍寶石舞廳、全家福海鮮館、大時代咖啡廳、夢露寶館……簡直是一片絢麗的燈海。在這樣一片漩渦似的刺激性極強的五光十色的燈海中,我的眼睛忙不過來;紅綠燈在哪裡?

前面有一個什麼警燈在閃爍,讓我習慣的緊張起來--是修路?警車?救護車?消防車?要不要讓路?尋找燈的來處……天哪,是「真壞戒」檳榔攤!為了在絢爛的燈海中更絢爛,賣檳榔的人在攤子上裝了閃爍旋轉的警燈。

每段街都有個檳榔攤,每個檳榔攤上都閃著荒謬的警燈。我一感覺到警燈的閃爍就下意識的緊張戒備,然後又安慰自己這只不過是「真壞戒」檳榔。帶著這種牙疼似的內部抽搐,上了高速公路。

高速公路,另有一番文化,我早有準備。切入超車、不斷蛇行換線道、大卡車大巴士佔用快車道、計程車尾追不捨……沒有什麼了不起。我開得很穩、很快樂,在家的感覺真好,啊,我愛吵雜的醜陋的台灣,聽聽莫札特吧,反正車速慢了下來,前面顯然開始堵塞,莫札特的長笛像空中掠鳥拉出的弧線,流利優美。

然後,我睜大著眼睛,不相信這樣的事會發生:路肩,有人開上了路肩,路肩超車。一輛,一輛,又一輛,毫不猶疑的,在路肩上奔馳。

兩眼發直,我聽見自己發出長長一聲「啊--」;是驚駭,或竟也是讚歎。如果路肩都能走,朋友,這世界還有什麼不能走的路、不能做的事?我輸給你,台灣的孩子。

5

坐在福華的中庭咖啡座裡,聽出版的朋友說文學的書如何如何的沒有人買。「社會多元的意思,」他說,「就是說,沒有人願意連續的坐上兩小時看一本讓腦子累一點的書。」

「別難過,」我安慰他,「你看那邊櫥窗裡那個東西,也一樣沒人買。」

那是一把義大利進口的雨傘,標價兩萬元。

「哈,」他輕蔑的笑起來,「那個東西,有人買!」

咖啡座上坐著化妝明艷、穿著入時的女人,疊著玻璃絲襪的腿,優雅的啜著咖啡。好幾個穿白襯衫、深色西褲的男人對著手裡的大哥大說話。其中一個,竟然是些許年不見的大學同學。

「還在高中教歷史嗎?」我問。

「不教了,沒前途。」他說,把大哥大熟稔的插進褲袋裡,「現在搞營造,包工建橋開路之類的。」

「營造?」我驚訝,記得他當年穿著長袍馬掛,在講台上表演相聲的樣子,「你學過營造?」

「沒有。」他搖頭,然後解釋,「就好像學游泳,先下水,搞濕了自然就會。我也沒什麼資金,先是搞股票賺了點橫財,就投資營造。在台灣嘛,反正就是有一分錢,做八分投資,講十分的話……」

「冒險嘛!」他笑著,帶著點自我嘲弄的味道。

大哥大嗶嗶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