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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3
變天
回到台灣,還沒見過太陽。
在一個小店裡獨自吃早點、看報紙。一位拄著枴杖的老先生在我面前坐下,邊放枴杖邊大聲說:
「人變了,天也變了。」
像四川口音。他有一張老兵的臉。
「人心變壞了,所以天也變壞了。你看,過了年以後還沒晴過一天。」
「這個世界呀……」他搖頭,「變天了。」
我看看他,他看看我。小店外下著傾盆大雨。
是啊!今年是甲午戰爭一百周年、孫中山逝世 70 周年、二次大戰結束、台灣光復 50 周年、蔣中正逝世 2 周年。回頭看看,哪一個事件不是一次「變天」?
甲午戰爭使賴和悲嘆「生而不幸為俘囚」。孫中山的去世改變了國民黨的方向。台灣光復使得只通日文的台灣人退到邊陲。二次大戰的結束--讓我告訴你一個「變天」的小故事。
德國作家哈布瑞特在 1945 年是個 18 歲的小兵。戰爭末期,人心潰散。他的部隊死的死、走的走,已不成部隊。聽說什麼村子還堆著一倉庫的馬鈴薯,餓得發昏的哈布瑞特和幾個遊兵散勇就尋到了倉庫邊。
還沒來得及打開倉庫,納粹憲兵就出現了,認為他們是逃兵,可以就地槍決。
逃兵怎麼會還穿著軍服、披戴武器?哈布瑞特總算讓憲兵相信他無意逃叛。於是繼續和美軍作戰,邊走邊打。
一顆子彈射來,他就倒下來,不省人事。
打開眼睛,發現自己在醫院病床上,腿上綁著繃帶。一個傷兵斜倚在窗口,對他招手:「來,看看外面。」
他一拐一拐地挪向窗口,望出去。
外面草地上張著一把大得不得了的海灘陽傘,花花綠綠的。
傘下坐著一個人,吊兒郎當的腿蹺在涼椅上,手裡握著一瓶罐裝飲料。
穿制服,是個美國大兵。
我全身一鬆,第一個念頭就是:變天了!感謝上帝!
變天,拯救了日爾曼人。
蔣中正去世之後 20 年,天當然早變了,但其實也沒變那麼多。一方面固然有人罵他是大獨裁,想把他的銅像全拆下來熔掉;另一方面,在這苦雨紛紛的日子,卻也還有那麼多人在他的肖像前哀傷哭泣、唱讚美頌:「我們懷念……永遠懷念……」
兩類人同時存在,到目前為止尚未相互殘殺,倒真是文明的表現。記得羅馬尼亞的西奧塞古如何被屠殺的嗎?那是以暴制暴、冤冤相仇,你看今天的羅馬尼亞進步到哪裡?
變天,不見得不好。重要的是那喜歡變天和那敵視變天的人都給對方生存的條件。
雨,總會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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