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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風,留下了千古絕唱——馬連良往事

作 者 作 品

往事並不如煙
一陣風,留下了千古絕唱
伶人往事:寫給不看戲的人看
這樣事和誰細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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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氏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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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並不如煙(修訂版)

散文雜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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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人往事──寫給不看戲的人看精裝書衣版【作者親簽+艾未未典藏書票】(AKM0249A)

類別: 文學‧小說‧散文>散文雜論
叢書系列:新人間叢書
作者:章詒和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15年03月13日
定價:550 元
售價:434 元(約79折)
開本:25開/精裝/480頁
ISBN:978957136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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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詒和精裝簽名書衣版三書:往事並不如煙 + 伶人往事 + 這樣事和誰細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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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風,留下了千古絕唱——馬連良往事



  一陣風,留下了千古絕唱——馬連良往事

章詒和

父親(章伯鈞)愛看戲。父輩似乎都愛看戲。在這個愛好上,分辨不出國民黨官員、共產黨幹部和民主人士政治身份的差異來。難怪從前的藝人地位雖低下,但心理上卻是自傲的:「甭管哪朝哪代,你們都得聽戲。」

事實還真如此。羅瑞卿當學生時,為瞧一出梅老闆(蘭芳)的戲,大冬天把鋪蓋都賣了。1949年後,當了公安部長的他,還把這故事親口告訴了梅蘭芳。梅先生感動得直說:「以後我請您,我請您。」

1956年,禁戲內部演出。其間,由小翠花演一出蹺功戲,劇目名稱忘記了。父親和我臨開演前十分鐘進的劇場,竟發現已座無虛席。跟在後面的人是賀龍。他一拳打在父親後背上,父親轉身拍著他的肩膀,說:「你也來了。」
「我當然要來。」
父親說:「好像沒有座位了。」

賀龍望了望前面幾排就坐的人,笑著說:「他媽的!所有的部長都來了,比國務院開會還積極!」

二人相視,哈哈大笑。

這年年底,四川的川劇團在中南海懷仁堂演出《譚記兒》,台下的四川籍首長一邊看戲,一邊說笑。態度隨意,評頭品足,語言放肆,一點「首長」的樣子也沒有,大家又回到了草民時代。

1957年年春,安徽的廬劇、泗州戲進京演出。父親、張治中、李克農三個安徽人,不但相約去看家鄉戲,還把劇團的人輪流請到家裡喫茶點。

婉轉之曲調伴以優美文辭;精雕細刻的身段配以多愁善感之表情。一個唱腔,千回百轉;一件蟒袍,鑲金繡銀——當其以繁華聲色呈現於舞台,那些有文化、有身份的人,亦日愈陶醉其間。不管你由朝而野,還是由野而朝,自身的生活經歷和社會認識必然對劇中的人情世態、悲歡離合,感到十分投合。民族民間生成性質的中國戲曲在得到平民百姓喜愛的同時,故也得到文人、士大夫的青睞。特別是對於像父親等一批已身居榮耀的人來說,觀看再現真實世相與生活瑣細的戲曲,是心理上一種必要的替換,是精神上的安慰 ,是情感上的溫暖回憶。況且,耳目聲色之消閒娛悅,是閱讀思辨所不可替代的、另一個美的世界。

說起父親與藝人的交往,均在1949年以後。他較早結識的藝人是梅蘭芳,而與父母關係比較密切的藝人,要數參加了中國民主同盟的馬連良和參加了中國農工民主黨的李萬春。


馬連良(1901——1966) 男  回族   籍北京   京劇老生演員   

【請多栽培!】

最早關於馬連良的故事,我是從表舅那裡聽來的。表舅一生喜好兩件事。一是烹調,且手藝高超。他是「民革」(即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成員。民革負責人王崑崙在家裡請客,常請他去掌勺。後來,表舅成了歷史反革命分子,被踢出民革中央,所有食客竟沒替他說一句話。母親為此憤憤不平,抱怨道:「與其給他們炒菜,還不如給我們做飯呢!」表舅的第二個喜好是聽戲,主要是聽京戲。什麼梅尚程荀,什麼南麒北馬,沒有不知道的。他非但說戲,還能講戲外趣聞。而這,正是我最愛聽的。表舅告訴我,馬連良是在1951年由周恩來派人至香港接回大陸的。同時回來的還有張君秋。
我問:「他願意回來嗎?」
「願意。」
「為什麼?」

表舅說:「那彈丸之地,有幾個喜歡聽京戲?馬連良唱到後來一場戲還要賠上幾十塊,這使得他有些灰心。一不上座了,再大的角兒也呆不下去。馬連良又是有名的孝子,年近九旬的老母還在北京。雖說他每月必到銀行給母親匯款,但總不如堂前行孝。」

「憐君身似江南燕,又逐秋風望北飛。」1951年10月1日,馬連良夫婦回到了北京。離開香港之前,曾找一個星相家算命卜卦。

1952年7月1日,周恩來在北京飯店接見了馬連良。那麼善於表演的大角兒,見了總理竟非常緊張。握手以後,就連忙說:「我非常抱歉,回來晚了一點兒。」
周恩來說:「不晚,不晚,早晚一樣。你既然是回來了,我們是歡迎的。」

「這次回來,還得請總理栽培!」 這句話把周恩來逗笑了。
「你是個藝術家嘛,已經有了成就,我怎麼栽培你呢?」周恩來看出他的侷促,便說:「你們隨便跳跳舞,願意唱,就唱唱。」

聽話聽聲兒,鑼鼓聽音兒。馬連良可啥也沒聽出來,站在一邊的政務院副秘書長齊燕銘乾脆把話挑明了:「總理的意思是說你有沒有興趣表演一段。」

馬連良唱了一段《八大錘》。接著,齊燕銘對跟隨他的琴師李慕良說:「總理希望你單獨拉一段〔夜深沉〕,看你同意不同意?」
李慕良說:「我當然同意,就是沒人擊鼓。」
馬連良說:「我來!我來打鼓!」

整個晚上,深感榮幸的馬連良比誰都高興。

【馬連良的戲,真的是很好看。】
梨園這一行的人,都以科班為榮耀。不入科班的,甚至不能算門裡出身。其重要性,好比仕途的科甲、和尚的受戒。科班的長處有三:一是管理嚴格,二是學的東西多,三是有名師親授。現在常用「文武昆亂不擋」稱讚一個好演員,其實只有科班出身的人才能如此。馬連良是「富連成」科班第二科的學生,八歲進科班,十五歲滿科,後又效力兩年。十七歲組班赴福州,十八歲返京,再被「富連成」邀請回班演出。他在科班學習的時間,恐怕是最久的了。據說1十歲那年,忽患驚風的病症,馬的父親西園先生趕到科班,準備接兒子回家。班主葉春善先生不許,說:「孩子患病,科班有責,當由我們請醫治病。再說把個孩子搬來搬去也不相宜。」馬連良的兩位老師蕭長華、蔡榮貴也在旁勸說。馬西園只好回家,不久兒子的病很快治癒。對此馬連良是永誌不忘的,且與「富連成」有著一種乳燕懷巢的感情。

馬連良父親原是個推車叫賣的小商販,賣的都是北京風味的回民小吃,比如醬牛肉、黃面切糕。他乾淨整潔,一身平整的褲褂,腰扎白布圍裙,腳上穿白色布襪和一雙皂鞋。人們對所賣吃食也放心。加之為人和藹,公平交易。雖說是本小利微,卻也能維持一家人的清苦生活。他有兩個兒子,長子就是馬連良。一家人住在西單辟柴胡同裡的幾間土坯房。父親看出兒子將來必有出息,便對他說:「你要是好兒子,就長志氣好好學戲。如果將來成個角兒,就能掙大錢。到那時我也沒旁的指望,只是指望你把咱家對門兒的那所狀元府買過來。能辦到這件事,也算你小子給咱家光宗耀祖了。」

馬連良一句話沒說,但把父親心願牢牢記下。打這時起他暗自使勁兒,終於練就一身過硬本領。出科不久即獨自挑班,果然一舉成名,紅遍全國。後來,他真的實現了父親的心願,買下那所狀元府。說起這所狀元府,那是挺講究的。一個三套院還帶後花園。馬連良把老人安頓在後院正房,自己住中院正房,東屋是飯廳,西廂房是個過廳。四周的其他房間供廚師、女傭、聽差們住。

他是好學的一個藝人。一次,他向文人薛觀瀾先生問一字。薛先生正告之,他即向薛觀瀾下跪,說:「自恨幼年失學,倒倉時期又不利用其時補充學識,後悔莫及!」其實,馬連良天賦條件並不十分好,但勤學苦練。吊嗓子,練白口,無一日懈怠。據說他家隔壁有個保姆,每天清晨灑掃庭院,必聽馬連良的唱念,居然也會了《十道本》。馬連良十分注意保養,嗓子從來沒壞過,寬窄始終夠用,且維持在一個相當水平。所以,觀眾對他有「用不完的嗓子」的好印象。陳彥衡先生曾這樣評說他的嗓子:「現在的老生,論嗓子都不如他。如余叔巖的嗓子干,(言)菊朋窄,(譚)富英的嗓子寬亮,但用氣方法不如連良。」至於馬派唱腔,業內評價各異。大多認為是柔靡纖巧,也有人指責為「靡靡之音」。不管別人如何議論,馬連良的唱腔既可風靡一時,又能流行後世,是無可爭辯的事實。他做戲瀟灑飄逸,表演入微。每一齣戲都有特點、特色,受到業內的一致稱讚。他演戲,一切唯美是尚。動作規範,無處不美。拍他的劇照,沒有廢片,張張漂亮。他的戲班扶風社,講究「三白」(即「護領白」「水袖白」「靴底白」)。他要求同仁扮戲前一定理發刮臉。在後台,他還準備兩個人,一個專管刮臉,一個專管刷靴底。他演熟戲,也是每戲必排;上場前,連龍套的服裝也嚴加檢視,務使一台無二戲,做到人人盡職,處處妥當。馬連良本人的行頭,極其精美和考究。在扮戲房(即今天的個人化裝間),有專人管熨行頭,熨水袖,掛起來,穿在身上就沒有皺折的痕跡了。而選用的衣料,其質地、色澤、花紋都是上等的。為了悅目,馬連良八方尋求。「一年,故宮拍賣綢緞。他不惜錢財,買入許多大內的料子,存起來慢慢做行頭。在顏色方面,他提倡用秋香色、墨綠色(如《甘露寺》喬玄的蟒)、奶油色(如《打漁殺家》蕭恩的抱衣)。看起來漂亮得很」。


我曾和父親在懷仁堂一起看過馬連良的《游龍戲鳳》。同行說,別人扮演的永樂帝像流氓,他扮演的永樂才像皇帝。這話說得一點都沒錯。馬連良還在《胭脂寶褶》、《遇龍封官》等劇目裡扮演朱棣。為演好這些明代的皇上,單在服飾上,馬連良就下足了大功夫。他參照明陵中出土的帝王畫像的服裝加以美化、提煉,設計出一種叫「箭衣蟒」的新型服裝,藉以突顯皇帝的氣質和風度。他自己也特別喜歡這個在傳統服飾上有所創新的造型,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他曾用劇照製成一幅一米多高的銀質彩繪畫像。畫像裡的永樂帝二目側視,右手理髯,左手扶劍,身姿挺拔,氣質華貴。它一直陳設在馬連良家中。馬連良在戲曲人物服飾上所取得的成就,真是來之不易。他自己掏錢在北京珠市口草市胡同興建了「長順興」戲衣莊。這個戲衣作坊成了改革戲曲服裝的試驗場所。馬連良的戲衣多是自己選料、自己定色、自己出樣,再經反覆印染、繡制,由「長順興」出品。這樣的戲裝能不好看嗎?

1930年,在北平第一舞台有一次為江西水災義演,這是名伶大合作戲。已不大登台的余叔巖提出和楊小樓合演《陽平關》。於是,主辦人請馬連良在前面唱《定軍山》。兩出都是譚派代表劇目,戲裡都要動刀動槍。當時的馬連良剛三十多歲,從未與須生泰斗余叔巖同過台。自己能否唱好?他考慮了好幾天,最後還是答應下來。為此,那天晚上他特地到離劇場較近的一個同行家裡睡足了覺,然後去劇場。這場演出,北平所有的老生演員幾乎都到齊了。他們有的在台下看,有的到後台看,還有的乾脆站在台上看。演出轟動了古都,人們說:「以前,光看到余先生漂亮,沒想到馬先生也這麼漂亮!」

後來,有一次余叔巖偕學生路過慶樂(戲)園,指著門口的馬連良的廣告牌說:「你們將來誰也勝不過他。」可見,馬連良的表演是被觀眾和業內所一致公認。

1937年,馬連良與別人合夥,在北京的黃金地段——靠近西單的西長安街蓋了一座新新戲院,這就是後來的首都電影院(可惜今已拆沒了)。有了自己的劇場,便開始考慮美化舞台。在劇場的舞台上,馬連良設計了一個「守舊」:米色綢子做底,中間繡著棕色的漢武梁祠圖案,上掛沿幕,下垂黃色穗子,並且橫懸五個小宮燈。舞台一側的伴奏樂隊,用繪有藍色雲龍的紗幕圍起來,不讓觀眾瞧著雜亂無章。戲院開張的那天,大幕拉開,觀眾一看,立即熱烈鼓掌。從此馬連良外出演戲,都要帶著這個大幕。因為它實在是太漂亮了!到了後來,「守舊」成了標識,走到哪兒,只要張掛出來,人們就知道是「扶風社」的馬老闆「在此作場」。在「扶風社」裡供職,他還要求所有人員著裝整潔——冬天穿黑色長袍,夏季著淺灰色大褂,秋天換成藍色的,春季穿紫緞長袍,一律露白色袖口。

無論過去還是現在,很多名角在收徒弟和挑配角方面,由於怕他們蓋過自己,故而都不選強手、高手來配戲或培養。但馬連良的舞台陣容全是精選之才。為此,他創設了一套方法,即簽訂合同。這在梨園行是首創。訂了合同,即可安心演戲。有本事的人,誰不樂意?小生葉盛蘭還沒出科,便被馬連良相中。楊寶忠改行操琴,張君秋嶄露頭角,袁世海浮出水面,也都即時簽下合同。一次在北京演《一捧雪》,劇中有個老旦的角色,戲雖不多,但馬連良要請名老旦李多奎。那時因李多奎不在馬連良的班社,故單請他要花上四十大洋,且由私人開支。馬連良堅持這樣做了。強大的演員陣容,配以乾淨、整齊、清爽的颱風,馬連良的戲,真的是很好看。他演戲一絲不苟,極其認真,非常講究舞台上的配合與諧調。一次,在天津演《八大錘》。他扮說書的王佐,葉盛蘭演陸文龍,兩人旗鼓相當,演出十分精彩。再棒的「角兒」也有馬失前蹄的時候,在過場進出之際,馬連良一時疏忽,伸錯了臂膀。觀眾發現王佐剛才斷的不是那一隻臂膀,便哄然而笑。據說那晚散戲後,馬連良自己氣得要跳天津萬國橋。

【飲食】
為了藝術生命的持久,馬連良的生活很有規律,對飲食更是講究。就像研究梅蘭芳必須研究他的八卦情史一樣,研究馬連良則必須研究他的請客菜單。馬連良最愛吃前門外教門館兩益軒飯莊的烹蝦段。每逢渤海對蝦上市,他必請好友同往。叫這道菜時,必吩咐要「分盤分炒」。即炒三、五對蝦,用八寸盤盛上。吃完一盤,再炒一盤。有時連吃三、四盤。抗戰勝利後,馬連良一度還將西來順的頭灶,延為特約廚師,飯莊熄火,廚師便來到馬家做宵夜。那時梨園的各路俊傑,無不以一嘗馬家的雞肉水餃、炸素羊尾等菜餚為天大的口福。如有演出,與他同台的演員和樂師在散戲之後,也必受邀到馬連良家裡吃宵夜。飯桌上,他們邊吃邊聊,說說當晚演出的情況,議議第二天演出的戲碼。所以,像梅蘭芳、馬連良這樣的藝人,演出後的宵夜是吃飯,可又不僅僅是吃飯。

馬連良在東安市場的吉祥戲院演出,常去北京有名的爆肚馮清真館吃飯。不用馬連良開口,馮老闆必上一盤羊肚仁。他的這盤羊肚仁與眾不同。何謂肚仁?用醫學名詞來說,即為羊的儲胃冠狀溝,是一條「稜」。一條百十來斤的大羊,這條「稜」不超過四兩。把「稜」分成三段,最後一段叫「大梁」。一段「大梁」有多大?也就大拇指大小。把這塊拇指大小的東西,再剝皮去膜,剩下的也就幾錢肉了。馬連良吃的就是這幾錢。難怪馮老闆無限感歎地說:「馬先生的吃就和他唱的戲一樣,前者精緻到挑剔,後者挑剔到精緻。」馬連良吃爆(羊)肉,專門叫夥計到「春華齋」買大鴨梨。洗淨,切粗絲,備用。爆肉好了,臨出鍋時放入。在馬連良指導下做出的這道「爆肉梨絲」,後來成為「爆肚馮」的名菜。當然,平素裡窩頭、蔬菜、水果是馬連良的日常飲食。1963年,北京京劇團到香港演出,因為他是回民,飲食也格外講究,彭真特別批准他帶著自己的廚子一同赴港。

馬連良喜歡泡澡。只要晚上有戲,他下午一定去澡堂。先是在前門外的「一品香」,後改去西珠市口的「清華池」。再後來,他常去的是八面槽的「清華園」。泡完澡,還要請專門師傅修腳。這是因為唱戲常年穿靴子,有雞眼的緣故。每次去浴池,馬連良都要帶些香煙和茶葉,送給師傅和工人。有時在泡澡泡舒服了以後,他就溜躂著到金魚胡同的餐廳喝一盤鮑魚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