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伴奏安魂曲(AK0045)

類別： 文學‧小說‧散文>推理科幻
叢書系列：新人間叢書
作者：成英姝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0年10月23日
定價：180 元
售價：142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168頁
ISBN：9571332445

【書摘 1｜書摘 2｜書摘 3】

▼  書摘 1

電動玩具場裡充斥著嘈雜的噪音，屬於這個地方特有的機器特效聲、遊戲的襯底電子音樂和年輕人的叫囂。

一個留著短髮、穿著卡通圖案 T-恤的年輕女孩聚精會神地在跳舞機器上來回蹦跳著。跟著螢幕上魚貫向上跑的箭頭符號，女孩的腳像跳踢踏舞一般拍打著燈光面版。畫面上隨著上升的箭頭符號接連迸開「bad」或者「poor」的字樣，女孩露出不悅的表情，唸唸有詞地咒罵著。

排在後頭的幾個年輕人已經迫不及待地蠢蠢欲動，等著女孩敗退下來。

女孩從背包裡取出行動電話。電話螢幕上顯示有一個留言。

女孩走到樓梯間，那裡有兩個褐色頭髮上戴著寬鬆的彩色毛線髮帶，穿著垮垮的滑板褲的年輕人坐在階梯上抽煙。女孩把電話貼近耳邊收聽留言。

電話那頭傳來低沈的男聲：「喂！阿秋！」

女孩皺皺眉頭。什麼阿秋，我是阿夏啦！

「阿秋，我把那個傢伙解決了。我不是開玩笑的。屍體丟在水溝裡，我不方便多講，但是我很好。我會再打電話給你。」

女孩露出狐疑的表情。什麼東西？

重新換了銅板。女孩到格鬥遊戲機前面坐下，螢幕上顯示要玩家選擇扮演的角色。女孩選了一個穿得很少的女戰士。

女孩邊玩邊喊非常激動，勢態幾乎要扯壞搖桿並且把按鈕打壞，整個遊戲機器隨之晃動起來。

女戰士雖然打鬥動作激烈，但是胸部並沒有晃動，女孩覺得很不可思議。也許是因為穿了戰鬥用的胸罩，可能是某種像是防彈玻璃一般堅固的人造纖維，外頭罩上金屬鎧甲，那樣的東西穿起來想必很不舒服。

女孩想起白天在打工的三溫暖烤箱裡頭上裹著毛巾，斜躺著昏昏欲睡的情景。幾個年紀大的女人裸露著下垂的乳房和突出的肚子，張著腿坐在烤箱的台階上聊天。其中一個歐巴桑的身材真的很像《星際大戰首部曲》裡頭的瓦頭，肚子很圓很大，兩隻腿卻細細的，從側面看真的很不可思議。女孩看到那個歐巴桑的時候，一直覺得她的身材很像某個東西，現在終於想起來了，就是瓦頭。天行者安那金和他媽媽就是瓦頭的奴隸。

女孩發現螢幕上顯示對面出現了加入者，詢問自己是否要與對方對打。女孩按下按鈕表示願意。

一邊打電動玩具，女孩一邊想著剛才竟忘了把那個留言刪除。自己可不是一個會跟神經有毛病的男人出去約會的人。繼而女孩發現這種想法完全沒道理，可能是一邊打電動玩具一邊想事情才會使頭腦這麼沒有邏輯。這究竟跟與神經有毛病的人約會有什麼關係？不到一會兒功夫，女孩扮演的女戰士便死了。螢幕上 show 出「game over」的字樣。女孩看著那兩個大字，彷彿一下不能理解箇中寓意，幾秒鐘以後，突然站起來用力踢機器。

從對面機器前站起一個年輕男子，方才打敗女孩的人，女孩注意到他穿著深藍色的印花襯衫。但是她沒有轉過臉去看他，只是讓藍色印花襯衫的圖像從她的視覺角落掃過去而已。

走出電動玩具場，女孩向路邊的攤子買了一串烤鳥蛋。爐子邊放著一串串烤好的，但是鳥蛋烤得太熟就不好吃了。女孩堅持要烤得半熟的，就是蛋黃剛變成固體，還不太硬的狀態。女孩看著小販用剪刀把蛋殼一個個剪破，將裡頭的流體倒入模子。那小販的小孩拿著一個玩具捶子，拼命想敲那些放在塑膠籃子裡的鳥蛋，被小販驚慌地阻止。

最喜歡吃烤鳥蛋了。醬油滴落在女孩的手指上，女孩用舌頭舔了一舔。

想起什麼似的，女孩把方才的電話留言刪除了，將電話放回背包裡去。

令人感到有點毛骨悚然的留言還好沒有過份影響女孩的心情，她不排除是惡作劇的可能，雖然女孩想不出來誰會打電話來留這麼無聊的話，同時也想不起來是否在哪兒聽過那樣的聲音。不過，除了某些特別獨特的聲音外，行動電話裡的聲音其實很難辨認，即使有些廠牌總是在廣告上宣稱他們的產品能傳送多麼清晰的原音。

最有可能是打錯電話，對方不是一開始就喊另一個人的名字嗎？叫做什麼？阿秋，好像是阿秋。或許是對另一個女孩的惡作劇！打錯了電話的惡作劇，女孩覺得很滑稽。

女孩在便利商店買了一份報紙，翻開社會新聞版。那裡有一個七十老嫗被強姦，男子潑油燒傷未婚妻，憂鬱症母親揮刀砍兩親生稚兒一死一傷的新聞。

女孩把這些新聞一一看過以後，又仔細地地毯式搜索過整個版面，沒有人在水溝發現無名屍。

也許他們沒有發現。也許報紙還來不及登。也許這件事並不值得寫到報紙上。那些記者跑到警察局裡，問那些正在值班的打瞌睡的人今天有什麼有趣的新聞啊！然後他們便告訴這些記者一些有趣的事像是老嫗被強姦之類的，然後記者們並不覺得其中某些真的有趣。自然每一個人認為有趣的標準是不一樣的。女孩認真地把自己當作記者來想像，也不覺得水溝的無名屍有什麼有趣之處。

泡沫紅茶店門口，穿著清涼的年輕女孩吆喝著客人進來喝飲料。

女孩走進去點了刨冰。

每次來打這個電動玩具，都選擇扮演同一個角色。你知道為什麼？……我都想像那裡面才是真實的世界，我們住的這個是假的。然後每次打電動玩具啊我都對自己說，阿夏，輸了沒關係，反正可以重來嘛！只要十塊錢。

女孩拿起行動電話，撥了一個號碼。

要聽氣象預報請按 1，理財須知請按 2，電視節目表請按 3，院線新片介紹請按 4，成人笑話請按 ５……

女孩按了 ５。

女孩聽了很久，一直笑得樂不可支。

「又在聽笑話，聽了幾遍了還不煩，又不好笑。」那個在三溫暖美容中心一起跟她坐櫃臺的女同事經常如此譏評她。

如果裝作很好笑的樣子努力去聽，其實還是能順利地大笑出來的，這樣不是很好嗎？女孩心裡想。這種感覺就像便秘的時候努力坐在馬桶上上大號一樣，以前老師不是都說每天早上都要大便才健康嗎？

女孩工作的三溫暖美容中心，在大廳的地方常常播放有鳥叫的輕音樂。有鳥叫的音樂令人感到神清氣爽，女孩很喜歡其中一首，想來他們是到真正的森林裡面錄的，那幾隻叫得不錯，有的唱片裡的鳥兒叫得根本不像是真的。

女孩覺得有點疲累了，今天在打工的地方還跳了韻律舞。是因為跳了韻律舞才去洗三溫暖的，雖然那裡其實禁止員工在裡頭洗三溫暖。

原先是女同事接到教韻律舞的女老師家人打來的電話，說是有急事要那女老師趕緊回去，從成群鳥兒此起彼落鳴叫的森林裡被使喚去叫那位女老師的時候，女孩還很懷疑是在叫自己咧！

韻律教室裡，一群婦人跟著老師跳韻律舞。年輕的女老師對著鏡子，背對學生們賣力地跳著。熱力有勁的音樂搭配著女老師活力充沛的大吼大叫，女孩望著這情景，聳著肩膀咯咯笑著，所有的歐巴桑們都熱血沸騰地碰、碰、碰跳動。

「July 老師，有你電話。」

那老師沒聽見。

女孩又說了一遍，一邊說著，女孩把臉轉向鏡子，從嘴巴裡吐出的聲音好像不是說給老師聽而是說給鏡子裡的自己聽似的。女孩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嘴巴開閤有如魚在水中呼吸，卻聽不到聲音，有種奇異的感覺。

那彈跳著的女老師轉過臉對著女孩：「你也要一起來嗎？來吧！一起跳！」

OK！踢腿！來！一二三四！扭腰！五六七八！用力！

女孩跟著一起跳動著。

跳啊！跳！再來！一二三四！甩頭！右邊－－五六！左邊－－七八！

女孩從左邊跑跳到右邊，又從右邊彈跳到左邊。歐巴桑們紛紛避開。

好開心，好愉悅啊！

女孩差點撞到牆壁上。

女孩覺得自己身上有某種爆發的活力在釋放，彷彿這個小小的空間還不夠她爆炸，有一股能量讓她衝動得想跳上天花板。

一會兒，門開了，女同事走進來，走到老師身邊，說了幾句話。

老師匆匆走出教室。

女孩發現手指上殘留著醬油的味道是很噁心的。當然，不去聞的話，味道還不至於飄到鼻子前面來，但是既然發現了手上有那種味道便很難不去想它。下意識地把手指拿到鼻尖前聞，令女孩感到難以忍受。剛才灑在鳥蛋上吃的時候，還覺得醬油的味道香噴噴咧，還覺得醬油灑得不夠多咧，還覺得沒有醬油的話鳥蛋根本就不好吃咧，現在卻覺得這個味道令人作嘔。

突然後悔起剛才把那個怪異的留言洗掉了。那個人的聲音其實很好聽，有那樣低沈聲音的男人不可能是那種街上常常見到的，梳著豎起來的頭髮的徹頭徹尾的驢蛋，也不可能像某些她認識的，光想對方的名字都會覺得噁心的人。有那樣聲音的人個子應該很高，瘦瘦的，有著憂鬱的臉部線條和寂寞又深沈的眼睛。女孩這麼一想，便覺得他可能真的殺了某人，為了一個叫阿秋的女子。這個念頭令她抖了一下脖子。

如果有人為了我去殺人的話，我到底會怎樣想？殺人畢竟不是一件很好的行為，如果因為有男人為了自己去殺人而感到高興未免太虛榮了。而且一個理智的女人發現男人為了她殺了人的話，一定會趕緊和他撇清。女孩不確定自己是不是一個理智的人。

女孩在公車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什麼時候連口水都流出來了。女孩擦擦嘴，望著車窗外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