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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文2
有時候,在破曉之前的凌晨時分,艾美會作夢。華格斯特聽見隔壁房間傳來她輕輕的哭喊聲,以及她不安翻身時小床的吱吱嘎嘎聲。也不算是哭喊,應該說是喃喃呻吟,宛如聲音在睡夢中透過她發出來。有時,她會起床,下樓到木屋的主房間,有幾扇大窗可以俯瞰湖景的房間。華格斯特站在樓梯上看著她。她總是在柴爐閃爍的火光與溫暖裡靜靜地站上一會兒,臉轉向窗外。她顯然還在睡夢裡,華格斯特知道最好別叫醒她。然後,她會轉身爬上樓梯,回到床上。
妳是怎麼感覺到他們的,艾美?他問她。妳有什麼感覺?──我不知道,她說,我不知道。他們很悲傷。他們有好多好多。他們已經忘了自己是誰。他們是誰,艾美?而她說:每一個人。他們是每一個人。
現在華格斯特睡在木屋的一樓,面對大門的椅子上。他們在夜裡活動,卡爾曾經告訴他,在樹林裡。你只能射一槍。這些在樹林裡活動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他們是人嗎,就像卡特一樣曾經是人嗎?他們變成什麼了?還有艾美,艾美,夢見聲音,頭髮不再長長,似乎很少睡覺──是真的,他知道她只是在假裝睡覺──甚至很少吃東西,會看書會游泳,彷彿記得其他人的人生體驗的艾美:她也是他們之中的一員嗎?病毒沒有活性,佛斯特說。如果並非如此呢?他,華格斯特不會生病嗎?但是他沒病;他的感覺和以前一樣,也就是很迷惑,彷彿置身夢境,迷失在充斥著無意義標誌的景物裡。這世界對他還有些用處,只是他並不理解。
然後,三月裡的一個夜晚,他聽見引擎聲。雪很厚又很深。一輪滿月。他坐在椅子裡睡著了。雖然是在睡夢中,但他卻意會到自己聽見引擎的聲音,越過長長的車道,朝木屋而來。在他的夢裡──惡夢──這聲音變成夏日野火的咆哮,越過山巒,朝他們燒來;他帶著艾美跑過樹林,到處都是濃煙烈火,他找不到她了。
窗裡映進來一道強光,腳步聲踏上門廊,沉重而蹣跚。華格斯特迅速起身,所有的感官瞬間全戒備起來。他手裡握著春田手槍,拉開滑套,打開保險。門上響起重重的捶打聲,三聲,
「外面有人。」是艾美的聲音。華格斯特轉頭,看見她站在樓梯底下。
「上樓去!」華格斯特壓低聲音,嚴厲地說:「上去,快點!」
「裡面有人嗎?」門廊上傳來男人的聲音。「我看見煙了!我會退開。」
「艾美,上樓,快!」
更多的捶門聲。「行行好吧,要是有人聽見我的聲音,請開門啊!」
艾美退回到樓梯上。華格斯特走到窗前,往外看。沒有轎車或貨車,只有一輛雪車,底盤上拖著一些容器。在車燈裡,有個穿連帽外套與靴子的男子在門廊底下,蹲著,雙手扶住膝蓋。
華格斯特打門。「別靠近。」他警告說:「手放在我看得見的地方。」
那人虛弱地舉起手。「我沒有武器。」他說。他氣喘噓噓,這時華格斯特看見血,宛如一道鮮紅的緞帶從外套側面流下。傷口在他背部。
「我病了。」那人說。
華格斯特後退,舉起槍。「滾開!」
那人膝蓋一軟。「天哪,」他呻吟說:「老天爺啊。」然後臉往前一低,開始對著雪地哀嚎。
華格斯特轉頭見艾美站在門口。
「艾美,進去!」
「沒錯,小可愛。」那人說,舉起一隻血淋淋的手無力地揮了揮。他用手背抹抹嘴巴。「聽你爸爸的話。」
「艾美,我說進去,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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