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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天化日:鄉村的故事
新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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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廢品
自由生活
哈金四書:新郎、好兵、池塘、瘋狂
落地
南京安魂曲
背叛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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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十五周年紀念新版)
新郎
池塘
新郎

文學小說

【類別最新出版】
乩童醫生
查理橋的象
我沒有你們所有的
咆哮山莊(精裝版)
我們,再次重逢的世界


等待(AA0057)
Waiting

類別: 文學小說
叢書系列:大師名作坊
作者:哈金
       Ha Jin
譯者:金亮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0年08月22日
定價:280 元
售價:221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368頁
ISBN:957133202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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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摘 2

話是這麼說,她也不清楚他是否還能回到木基市。她想等一段時間再說。

隨著分別之日的臨近,董邁變得更加憤忿。有幾次他提到寧願轉業回上海。她勸他別瞎想。從部隊退役也許會把他分配到一個邊遠的地方,比如油田,或者到內地修鐵路的築路工程隊去。他們最好還是能夠離得越近越好。

在軍分區司令部大門口與他送別的那天,她忘記戴手套,只得不斷地在手指上呵氣。他脫下自己的皮手套給她,她沒接過來,說他更需要。他站在電台車的後門,綠色的車身已經掛滿了冰雪,變成灰色。車頂的無線電天線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發出刺耳的呼嘯,但是仍然時時反彈起來,重新直立。雪下得更大了,寒風刺骨。車裡的士兵擠到窗口,都想看看吳曼娜什麼樣。董邁向手下的士兵吆喝著命令,呼出的白氣在他的面前打轉。車外,一個人在往車廂側面的行李箱中裝大塊的木頭,用來防止汽車在冰封的山路上爬坡的時候打滑。司機使勁兒踢著後輪胎,看看防滑鏈是否裝牢。他的皮帽子全白了,落滿了雪花。

車子開動了,董邁向吳曼娜揮手告別。他的手從後車窗伸出來,好像要拖住她一道走。他想喊:「曼娜,等著我!」但是在部下面前他不敢這樣做。看著他那被痛苦扭曲的臉,吳曼娜淚眼模糊。她咬住嘴唇才沒有哭出來。

木基市的冬天好像沒有盡頭。雪一直到五月初才融化乾淨。四月中旬,松花江開江,冰封解凍。大人孩子聚集在江邊,看著江裡的大冰坨子嘎吧嘎吧開裂,在泛黑發綠的水裡浮動。冰塊撞死的魚被春水沖起來,飄在水上。半大小子們在浮動的冰板上跳來躍去,撈起魚扔到拎著的筐裡,有狗魚、胖頭魚、草魚、鱘魚苗和魚。在碼頭裡「貓」了一冬的小火輪船,這時候也時不時拉響汽笛。等到整條江的冰化了之後,小火輪船悄悄開出來,在江裡慢吞吞地駛來駛去。見到岸上看船的人們,就把汽笛放得又長又響,惹得孩子們又是叫,又是揮手。

春天一下子就來了。柳絮漫天飛舞,行人走在街上吸得滿鼻子滿嘴,需要不停地把手在臉前揮來趕去。丁香花的香氣刺鼻又醉人。上年紀的人仍然用皮袍棉襖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望不到邊的黑土地上長著東一堆西一簇嫩黃的草。肥得冒油的土壤開始蒸騰起溫暖的霧氣,在陽光中閃爍,如同紫色的煙霧。杏樹和桃樹一夜之間開了花,蜜蜂把樹上的花朵得膨脹腫大。兩個星期後,夏天就開始了。春天太短了,怪不得人們說木基只有三個節氣。

吳曼娜在信裡給董邁描繪了這些時令變化,好像他根本就沒有在木基待過。他的回信還是老一套,抱怨在邊境上的生活。許多戰士吃不到蔬菜,患了夜盲症。他們在營房裡不能洗澡,內衣褲上淨是蝨子。整個冬天和春天他只看過兩場電影。他掉了十二斤肉,瘦得跟鬼差不多。吳曼娜每個月給他寄一小包花生酥糖,讓他打打牙祭,心裡也好過點。

6 月的一個傍晚,吳曼娜和另外兩個護士正準備到醫院大樓後面的排球場去打球,在收發室管郵件和報紙的士兵王奔平找到她,遞過一封信。兩個隊友看見信是董邁寫來的,跟她起鬨,「哎喲,情書哇。」

她打開信封,讀著那兩頁紙,心裡像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錘。董邁在信上說,他已經申請轉業,領導也批准了。他實在受不了邊境上的苦日子,一分鐘也不能捱了。他想回上海,那裡氣候溫和,飯菜也可口。更讓吳曼娜心碎的是他決定同在上海當售貨員的表妹結婚。沒有這張結婚證,他就拿不到上海戶口;沒有上海戶口,他不能找工作,沒有房子住,大上海就沒有他的立足之地。他在申請轉業之前,已經同表妹訂了婚。不這樣做,部隊領導也不會批准他回上海,因為他的家在上海郊區,不在市裡。他在信裡說,曼娜,我對不起你。你恨我吧,忘掉我吧。

她看完信,半天沒緩過神。

「你沒事吧?」護士小沈問。

吳曼娜點點頭,嘴唇緊閉。三個人向排球場走去。

吳曼娜平時在排球場上對輸贏並不在乎。今天她格外賣力,扣球特別兇狠,隊友們第一次衝她喊「好球!」她的臉上滿是汗水、淚水。為了救起一個球,她整個身子臉朝下重重摔在鋪著石子的球場上,右胳臂肘也劃破了。場外的觀眾大聲為她叫好,她慢慢爬起來,看到血從皮肉裡滲出來。

打完了一局比賽,大家勸她到醫務室上點藥,包紮一下傷口。她離開球場,心裡還想著要回來打第二局的比賽。走在路上,她改變了主意,逕直走回宿舍。她草草地用涼水洗了洗胳臂肘,也沒有找繃帶裹一裹。

屋子裡只有她一人。她掏出信又看了一遍,眼淚像斷線的珠子湧出來。她把信往桌上一扔,撲到床上,扭動著身體,咬著枕頭套,泣不成聲。一隻蚊子在她頭頂上嗡嗡叫,落在她脖子上,她也一動不動。她覺得自己的心碎了。

等到 9 點鐘,同宿舍的三個室友回來了,她還在哭。她們拾起桌子上的信看了看,一邊安慰她,一邊罵這個良心讓狗吃了的混蛋。她們罵得越恨,她哭得更傷心,甚至顫抖起來。那天晚上,她牙沒刷,臉沒洗,和衣而臥。室友們早已進入夢鄉,呼粗氣,咂嘴唇,嘟囔著夢話。她時時驚醒,無聲地流淚,眼睛像掏不乾的兩口水井。

她病了幾個星期,感覺自己老了許多。她整天無精打采,木然絕望,後悔沒有在董邁離開木基市之前嫁給他。她的四肢疲軟無力,好像不是長在自己身上。她藉口身體不好退出了醫院排球隊,對同志們的抗議,也無動於中。她更多的時間是一個人獨處,彷彿一夜之間成了個中年人。她變得不在乎自己的外表,穿衣服也不講究了。

大多數人都把 27 歲當作女人的一個檻兒,過了這個歲數就變成老姑娘。吳曼娜現在已經快26 歲了。醫院裡有三個這樣的老姑娘,吳曼娜看來注定要成為第四個了。

她雖然不十分漂亮,但是身材苗條修長,有種大方自然的風韻。她的嗓音也很動聽。正常情況下,找個男朋友並不發愁。但是,醫院裡總是窩著百十來個女護士,多數剛剛二十歲出頭,正是青春健康的好年紀。年輕的軍官們要想在她們中找個對象,不是什麼難事。這樣一來,看上吳曼娜的人就少了。只有一個大頭兵對她有意思。此人是個炊事員,一個又矮又胖的四川人。她每次在食堂打飯,他總是把她的飯盒裝得滿滿的。吳曼娜可不想找個當兵的男朋友——部隊裡規定,只有幹部才可以談朋友找對象,她不想破壞紀律。另外,這個男的長相實在看著憋屈,臉像貓頭鷹,賊眉鼠眼。只要排隊買飯的時候看到是他在賣飯,她就換一個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