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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作 品

等待
新郎
池塘
好兵
戰廢品
自由生活
哈金四書:新郎、好兵、池塘、瘋狂
落地
南京安魂曲
背叛指南

譯 者 作 品

光天化日

文學小說

【類別最新出版】
乩童醫生
查理橋的象
我沒有你們所有的
咆哮山莊(精裝版)
我們,再次重逢的世界


光天化日(AA0061)──鄉村的故事
Under the Red Flag

類別: 文學小說
叢書系列:大師名作坊
作者:哈金
       Ha Jin
譯者:王瑞芸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1年01月15日
定價:200 元
售價:158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40頁
ISBN:9571332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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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摘 1

光天化日

中午我正吃著玉米餅子和拌海蜇,院門被撞開,光(北方方言,意思是屁股)蹦了進來,藍短褲的褲腰上插著把大木頭手槍,「白貓,」他叫我的外號,「快,我們走,他們把老母狗子在家裡抓住了,今天下午要給她遊街呢。」

「真的?」我把已經快要吃光的碗一擱,就衝到裡屋去拿我的背心和涼鞋。「我馬上就來。」

「光,你是說他們今天要給穆英遊街嗎?」我聽見奶奶用嘶啞的聲音問。

「是啊,咱們街的孩子全跑她家看去了。我來叫白貓。」他頓了頓,「嗨,白貓,快點兒!」

「來啦,」我喊著,還在找涼鞋。

「好,好啊!」我奶奶用她那把大蒲扇一邊拍著蒼蠅,一邊對光說,「他們該照老規矩點那母狗的天燈。」

「快,快走。」光見我一出來就連聲催著,轉身就走。我拿起把木頭的砍刀,跟他跑出了門。

「穿上你的鞋,寶貝。」奶奶伸出她的扇子想擋住我。

「奶奶,沒時間啦,我得快去,要不錯過機會,我就沒法把所有的事都講給你聽了。」

我們衝到街上,還能聽見奶奶在身後喊著,「回來,穿上你的球鞋。」

我們在頭頂上揮著木頭武器,直往永生路的穆英家跑去,奶奶的腿瘸了,只能一直待在家中院子裡,全靠我把外面的事情講給她聽。不過,她挺知道這個穆英,就像我們鎮所有的老奶奶都知道穆英,而且都恨她。每次她們聽說又有男人進了她的家,這些女人就說:「這次他們該給這個老婊子點天燈了。」

她門說的點天燈是過去懲罰淫婦的方法。雖然她們已經在新中國生活了 20 來年,老觀念還留在她們腦子裡。奶奶告訴過我很多她親眼所見的從前的殺人方式。官家處死通姦罪有兩種,男的是殺頭,犯人被捆在一根豎在台上的柱子上,台子一般搭在集市上。第一通號角吹過之後,戴著面具的劊子手就走上台來,胸前拿著一把大板斧;第二通號角之後,劊子手走到犯人跟前舉起板斧;第三通號角後,頭就落地了。如果那犯人有家屬等在台下,就會把那個頭拾起來,好和屍體埋在一起;如果沒家屬在場,野狗就會把那個頭叼走,爭著吃完上面的肉,再回來分食屍體。

跟對待男人不同,處死通姦女人的方式是點天燈。犯人被脫光了衣服倒吊起來,下面架上木頭燒起一堆火。火舌幾乎搆著她的頭頂,有兩個男人站在一邊用牛鞭擰成的鞭子抽她,她的尖叫聲全城的人都能聽到。由於那堆火只是慢慢地燒烤她的頭,這起碼要半天功夫才能讓她停止慘叫,要一天一夜的功夫才能讓她死透了。人們相信這種懲罰的方式是順應天意,因此那火堆被稱為天燈。可那已經是舊習俗了,現在沒人相信那些人會用這方式來烤穆英。

穆英家在永生路北邊的東風旅館附近,是一棟一年前建的花岡岩小房,水泥瓦的頂。一進這條街,光和我禁不住膽寒地四下張望,因為這是住永生路上男孩的領地。他們中間有兩個小子特別兇,幾乎殺人不眨眼,他們統治著鎮子的這一片。別條街上的男孩到永生路來,會被他們抓住了痛打一頓。當然,我們也做同樣的事。如果我們在自己領地抓著了別處的男孩,我們至少會沒收他身上的所有東西:蟈蟈籠子,彈弓,瓶蓋子,玻璃球,子彈殼等等。我們還要讓他叫我們每個人「爸爸」或「爺爺」。可今天有上百個孩子和大人都湧到永生路來了,這街上的二十來個頑童就不能守住他們陣地了。再說,他們也急著要看紅衛兵怎麼把穆英從她的黑窩裡拖出來揪鬥,就休戰了。

我們趕到的時候,穆英已經被帶了出來,一大群人圍著她家看熱鬧。院子裡有三排五顏六色的衣服晾在鐵絲上,還有個葡萄架子。有 7、8 個孩子在那裡摘葡萄吃。兩個紅衛兵抓住穆英的胳膊,其他的 20 來個紅衛兵跟在後面。他們都是從大連來的,身穿自製的軍裝。天曉得他們怎麼會知道我們鎮有個壞女人。儘管這裡的人恨著穆英,叫她的外號,但沒人真對她下手,這些紅衛兵是外地人,他們做起來就沒有顧忌了。

奇怪,穆英看上去很鎮靜,既不反抗,也不說話。那兩個紅衛兵鬆開了她的胳膊,她不出聲地跟著他們走到了西街。我們也全都跟在後面,有的孩子往前多跑幾步以便可以回過頭來看她。

穆英穿著天藍色的連衣裙,這使她和那些總穿著工作服和長褲、規規矩矩上班的女人不一樣。實際上,連我們小男孩都看得出來,她長得漂亮,可能是我們鎮這個年紀的女人裡最好看的。雖然她已經 50 了,卻一根白髮都沒有。她有點兒胖,可因為長著長腿長胳膊,顯得很氣派。我們這裡大部分的女人臉色憔悴,而她卻白白亮亮的像新鮮牛奶。

光在人群前一竄一跳的,轉過身體,對著她喊,「不要臉,老母狗!」

她盯住他,圓圓的眼睛閃著光,她左邊鼻孔旁邊的黑痣顯得更黑了。奶奶告訴過我,穆英的黑痣不是美人痣,而是淚痣。這意味著她的生活會泡在眼淚裡。

我們知道往哪兒走,到白樓去,我們的教室就在那兒,那是鎮上唯一的兩層樓建築。我們走到西街街尾的時候,一個矮男人從街角跑出來,喘著氣,手上拿著鐮刀。他就是孟粟,穆英的丈夫。在鎮子裡他夏天賣豆腐腦,冬天賣糖葫蘆。他在一大群人前停住了,像是忘了為什麼要衝過來似的。他轉頭朝身後看看,身後一個人也沒有,過了一小會兒,他小心翼翼地走近前來。

「請放了她吧,」他哀求道,「紅衛兵同志,這都是我的錯,請放了她吧。」他把鐮刀夾到腋下,把兩隻手抱在一起。

「別擋道兒!」一個高高的年輕人喝道,他肯定是個領頭的。

「請別帶走她,是我的錯。是我對她管得不嚴。請給她一次重新做人的機會,我保證她不會再犯了。」

人群停下步子,圍上來。「你什麼成分?」一個方臉的年輕女人尖聲問道。

「貧農,」孟粟說,他的小眼睛裡含著淚,一對招風耳抽搐了一下。「請放了她吧,大姐。可憐可憐我們!你們如果放了她,我給你們下跪。」不等他雙膝著地,兩個年輕人拽住了他,眼淚順著他黑黑的腮幫滾下來,他花白頭髮的腦袋開始搖晃起來,鐮刀被人拿走了。

「閉嘴。」高個的領導衝他喊著並給了他一記耳光,「她是條毒蛇,我們走了百十里地到這兒來,就是為了掃除毒蛇害蟲。你如果不停止搗亂,我們讓你和她一塊兒遊街。你想跟她一塊兒嗎?」

一陣沉默。孟粟用一雙大手捂住了自己的臉,好像他在發暈。

人群裡一個人高聲說,「你能跟她睡一張炕,怎麼就不能跟她遊一條街?」

好些大人笑了起來。「帶上他,也帶上他。」有人對那個紅衛兵說。孟粟真害怕了,無聲地哭起來。

他老婆盯著他,一句話都不說。她牙咬了起來,一絲淺笑掠過她的嘴角。孟粟在她的凝視下幾乎畏縮起來。兩個紅衛兵放開了他的胳膊,他站到邊上去,眼巴巴地看著他老婆和人群往學校的方向去了。

我們鎮的人對孟粟有不同想法。有人說他天生是個王八,不在乎老婆跟別的男人睡覺,只要她能給家裡掙錢。有人相信他是個好脾氣的男人,為了孩子的緣故肯跟老婆過下去;可這麼說的人忘了,他們的三個孩子早已長大成人,都在很遠的大城市工作。有人認為他沒離開老婆是因為沒辦法——沒有女人肯嫁這麼個矮子。我奶奶不知為什麼好像挺瞧得起孟粟。她告訴我,穆英有一回被一幫俄國兵在北橋下強姦後,扔在河堤上。她丈夫夜裡偷偷去把她背了回來,照料了她一個冬天,使她完全恢復過來。「老婊子配不上這個好心腸的男人,」奶奶總這麼說。「她沒良心,光知道賣肉。」

我們進了學校操場,那裡已經聚了兩百多人。「嗨,白貓,光,」大蝦揮著他的爪子招呼我們。我們街上的很多男孩都在那邊,我們就過去了。

紅衛兵把穆英帶到樓前。在樓的入口處有兩隻蹲著的石獅子,石獅子之間已經放上了兩張桌子。其中一張桌上有一頂紙做的高帽子,帽子的一側寫著幾個濃墨大字:「打倒老母狗!」

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舉起他一把瘦骨頭的手,開始發言。「鄉親們,今天我們集合在這裡批鬥穆英,這個鎮上的妖魔鬼怪。」

「打倒資產階級妖精!」一個苗條的女紅衛兵高呼,我們都舉起拳頭跟著喊。

「打倒老婊子穆英。」一個中年男人舞著雙手高叫。他是我們公社一名活躍的革命分子。我們又跟著大聲喊起來。

那個近視眼接著說,「首先,穆英必須坦白自己的罪行。我們先看她的認罪態度,然後根據她的罪行和認罪態度來決定鬥爭方式。好不好,鄉親們?」

「好。」人群裡有人同意說。

「穆英,」他轉向她,「你要一件件從實招來,現在就看你自己了。」

她被迫站在一條長凳上,我們都站在台階底下,得仰了頭去看她的臉。

審訊開始了,那個高個子領導沉著臉問,「你為什麼要勾引男人,用你的資產階級毒素去麻痺他們的革命意志?」

「我從來沒有招他們上我家來,我招了嗎?」她鎮靜地說。她丈夫站在人群前,也在聽,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好像丟了魂一樣。

「那他們怎麼去你家,不去別人家?」

「他們想跟我睡覺。」她說。

「不要臉!」幾個女人在人群裡噓她。

「真是個婊子!」

「抓她的臉!」

「撕她的臭嘴!」

「姐妹們,」她大聲說,「不錯,跟他們睡覺是不對。可你們都知道要男人的時候是個什麼滋味,是吧?你們有時候也會從骨頭裡覺得著吧?」她看了看站在人群前幾個面色憔黃的中年婦女,露出了些輕蔑,閉了閉眼睛。「噢,你想要個真男人來摟著,讓他摸你的全身。和這種男人在一起,女人就變成開了的花,變成了真女人……」

「嘗嘗這個,狐狸精!」一個壯實的小夥子掄起大錘似的拳頭朝她的脅下打過去,這兇猛的一擊叫她立刻沒了聲。她兩手護住兩脅,大口地直喘氣。

「不對呀,穆英,」光的母親在人群前伸手點著她說,「你有自己的男人,他又不缺胳膊少腿的。你再去跟別的男人胡來就是你不好了,還要拿他們的錢就更不對了。」

「我有自己的男人?」穆英盯著她的丈夫,冷笑起來,她直了直身體說,「我男人沒能耐,他在床上不行。我還沒覺得什麼他就回去了。」

所有的大人都哄笑起來。「什麼意思?笑什麼?」大蝦問光。

「你這都不懂,」光不耐煩地說,「男人女人那點事你一點都不開竅。這是說,她想他靠近的時候,他倒不來了,不知好歹。」

「不是這個意思,」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