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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3
再過一會兒天氣就會越來越熱了。他可以看到從松樹附近的地面上升騰起的紫色熱氣。警衛送來了早飯。他端起盛著玉米糊糊的飯碗吸溜了一口,咬了口醃芹菜,心想:這個傻小子。
警衛來收走飯碗和筷子的時候,丘老師問他後院裡銬著的人是怎麼回事兒。「他罵我們所長是『土匪』,」警衛說。「他聲稱是啥律師之類的玩意兒。這個狗娘養的太狂了。」
現在很顯然丘老師必須要做點什麼來幫助自己的學生。他還沒想出什麼辦法,就聽到後院裡傳來一聲慘叫。他衝到窗前,看見一個高個子警察站在馮勁面前,地上放著一只水桶。這人就是兩天前在車站廣場上逮捕丘老師的那個年輕警察。警察揪住馮勁的鼻子抬起他的頭,舉起手停了一會兒,然後開始打馮勁的耳光。馮勁尖叫著,警察拎起水桶澆了他一頭水。
「小子,這是怕你中暑。每過一個鐘頭我就給你澆一桶。」警察大聲說。
馮勁閉著眼睛,但是他那扭歪的臉表明他在拚命忍住痛罵那個警察,更可能的是在不出聲地哭。他打了幾個噴嚏,抬起頭來大叫:「我要撒尿。」
「哦,是嗎?」警察咆哮著,「那就尿褲子裡吧!」
丘老師仍舊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他死死地攥住鐵窗的欄杆,手指尖失去了血色。年輕警察瞥了一眼丘老師牢房的窗戶,他那只插在槍套裡的手槍在陽光下閃著寒光。他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把菸頭吐在地上,用腳踩在塵土裡。
牢門開了,幾個警衛示意丘老師出來。他們又把他帶進樓上的審問室。
屋子裡還是同樣的人,只不過這一次書記員的面前沒有紙筆,他空著手坐在椅子上。所長看見丘老師進來,揮揮手說,「啊,來了。坐吧。」
丘老師坐下後,所長搧著一把白色的絲綢扇子說,「你可能已經見到了你的律師。這小子年輕,不懂規矩。我們局長指示我們在後院給他辦了個速成班。」
「你們這麼做是犯法的。你們就不怕上報紙嗎?」
「我們不怕。上電視也不怕。你還能咋著呢?你胡謅出來的任何故事我們都不怕。我們說那是捏造。眼下最關鍵的是你必須老實交代,低頭認罪。」
「我要是不認罪呢?」
「那你的律師就在後院的太陽地裡繼續學習。」
丘老師一陣暈眩,差點從椅子上栽下去。他趕忙抓住椅子背。他的胸口感到刺痛、噁心,兩邊的太陽穴在「咚咚」地跳動。他清楚自己的肝炎終於發作了。他怒氣攻心,喉嚨乾澀得說不出話來。
所長又說,「其實你用不著寫檢查,我們已經替你寫好了。你只要簽個字就行了。」
丘老師強壓怒火,說,「讓我看看。」
驢臉警察做了個鬼臉,把一張紙遞給他。上面寫著:
我承認於七月十三號在木基市火車站擾亂了公共秩序,還不聽從鐵路民警同志的勸告。我對於自己被逮捕的行為負完全的責任。在派出所兩天的學習使我意識到我的罪行的嚴重本質。從今起我要重新做人,努力改造自己,絕不再犯同樣的罪行。
丘老師看完肺都要氣炸了。「謊言,謊言!」但是他搖搖頭,克制住了自己。他問所長,「我簽了字,你們就能把我們倆放了嗎?」
「沒問題,我們說話算數。」所長的手指在桌子上的那個藍色的卷宗上敲著──那是他們整理的關於他的材料。
丘老師在紙上簽了字,摁了手印。
「你現在可以走了。」所長微笑著說,遞給他一張紙擦擦手上的油墨。
丘老師支撐著病體,居然沒有從椅子上站起來。第二次他咬著牙終於站住了雙腿。他搖搖晃晃著走出屋去後院找馮勁,甚至忘記了從警察那裡把皮帶要回來。他感到自己的胸膛像要爆炸一樣。他恨不得把派出所炸平,把警察的家人都殺光。但是他知道自己什麼也幹不成。他一邊走一邊盤算著如何報復。
◆ ◆ ◆ ◆
「馮勁,讓你受苦了,真對不起。」丘老師見到馮勁後說。
「沒關係。他們太野蠻了。」這位律師的手顫抖著,撣著黏在衣服上的泥土。他的褲腳仍然在滴著水。
「咱們走吧。」丘老師說。
他們走出派出所,丘老師首先看到了一個茶水攤。他抓著馮勁的胳膊,走到看攤的老太太跟前。「來兩碗茶。」他遞過去一塊錢。
他倆每人連喝了兩碗,然後就去火車站。還沒走出五十米,丘老師卻說他餓了,非要在一個小吃攤上再喝碗木耳蛋花湯。馮勁只好同意了,對老師說,「您別把我當客人啊。」
「不會,我是自己想吃。」
丘老師好像真是餓壞了,拽著馮勁在派出所附近的飯館裡出出進進,但是在每家飯館裡他要的飯菜從不超過兩碗。馮勁奇怪他的老師為什麼不會安生地坐在一家飯館裡吃頓飯。
丘老師從四家飯館裡買了麵條、餛飩、八寶粥和雞湯。他一邊吃一邊從牙縫裡說,「真恨不得把這些雜種全殺光!」吃到最後一家飯館的時候,他只在湯碗裡喝了兩口,根本沒碰湯裡的雞塊和蘑菇。
馮勁好像不認識自己的這位老師了。他看起來那麼兇殘,還時時神祕地低聲自語。他那張焦黃的臉上出現了幾條黯黑的皺紋。馮勁第一次覺著丘老師的相貌很醜。
◆ ◆ ◆ ◆
在一個月之內,木基市有八百多人感染了急性肝炎。六人死亡,其中包括兩名兒童。沒人知道這個病是如何傳播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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