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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安身立命的處所 文／彭蕙仙
尋找安身立命的處所
◎文／彭蕙仙
雖然哈金認為，喜劇是作家成熟的標誌，但是哈金的小說恐怕卻不容易讓人感覺到是喜劇。如果，他的小說會叫人發笑，也絕不是會心一笑的那種，哈金小說的讀者要鍛鍊的其實是哀矜勿喜，因為他的故事是荒謬的，而荒謬的來源則巷往往是小人物頑強對抗的企圖與無力可回天的結局。
作家總喜歡把他的故事設定在一個固定的地點，如蘇童的香樁街，如福克納的美國南方小鎮；從《等待》、《光天化日》到新近出版的《新郎》，哈金的故事也總發生在一個定點──一個中國東北的虛擬城市：木基市。作家寫他所熟悉的，在這虛擬卻實際（木基市確有所本，哈金是以佳木斯為原型）的城市裡，哈金的人物以某種類似的面目再三登場，久而久之，人物與人物之間，也彷彿沾親帶故似的，互相證明他們的存在性；而作者不厭其煩的書寫，讓讀者也和這些人物建立了熟稔的感覺。就如同黃春明從〈鑼〉裡的憨欽仔，逶邐至二十多年後〈現此時先生〉的現此時先生，相似的人物、氛圍令讀者找到一種閱讀上的安全感，哈金的小說也有著同樣的效果，讀者一路讀下來，會覺得，木基市裡那些與社會脈動、時代變遷格鬥的人，面目宛然，舉手投足如在左右。
於是，讀者就找到了閱讀哈金的理由。因為，不論是在什麼樣的政治體制、經濟環境、文化價值……之下，人想要發現自己、確定自己、找到自己的意圖是近似的；所有的抗詰只是為了安身立命。《新郎》這本小說集說的就是一個人怎麼看自己、以及怎麼看別人所看到的自己。因而，荒謬感就這樣出現了，因為這兩者之間，肯定有所差距。
《新郎》也是一本短篇小說集，但和《光天化日》明顯不同的是，作者把關心的規模由純粹的鄉間細瑣拉開了些，這次，他讓我們面對比較尖銳一些的面向，包括自我認同、性別認同、國家（族群）認同等議題，透過一則一則生動有趣的故事，哈金讓讀者不知不覺進入情節背後的探索，如果有可能，讀者當會進一步整理自己的思緒與價值觀。
作為讓一個人得以重新審視自己的媒介，哈金的小說是成功的，因為他真是一個會說故事的人，他的人物活靈活現，情節有根有據，即使是最不可思議的〈武松難尋〉也可以說服讀者，世界上真的有這樣一個地方，發生了這樣的一個故事：一個為了取悅上級的劇團，如何在真英雄／假老虎、真英雄／真老虎、假英雄／真老虎、假英雄／假老虎之間折騰做戲，哈金可結結實實開了中國人的超級偶像──武松一個大玩笑；此外，在這篇小說裡，哈金再度以充滿視覺感的技巧（一如《光天化日》中的〈主權〉）描寫人與動物之間的互動，那就是，自以為很行的人呢卻老是給動物擺了一道，打虎英雄最後瘋掉了。瞧，哈金的荒謬可不只替小人物說話，他還替動物發聲呢。
原型可能來自於《李伯大夢》的〈活著就好〉寫的是一個人的自我認同問題。一次大地震摧毀了一個城市，卻似乎給了一個本來活得十分尷尬的人，一個全新開始機會，讀在這裡，不禁令人想到張愛玲〈傾城之戀〉裡的白流蘇，有的時候，似乎整個世界的頹圮，只是為了成就一個人；然而，哈金的人物最終還是得回到從前，一次與韭菜餃子邂逅，香味把他的兩個世界串連起來，對已經失憶而且在異地重新建立家庭、安居樂業的男主魚來說，也許沒有其他的感官可以比嗅覺具有更多追憶的線索吧。
哈金在這部小說集子裡的同名小說〈新郎〉裡，以同性戀者的異性婚姻，為讀者揭開中國中大陸社會某一個時期的無知昏瞶；在〈牛仔炸雞進城來〉則藉著西方炸雞店在中國開業後所引起的各種飲食適應、管理風格等問題，淺嘗即止地探討了不同文化以及經濟強、弱勢所引發的傾軋。這篇小說，很自然的，令人想起黃春明的〈蘋果的滋味〉，當一個經濟落後的社會遇上所謂的先進國家時，人們的反應也許總是類似的，當然，哈金的年代不同了，這個時候的中國人也許更有自信了些，所以〈牛仔〉較之〈蘋果〉一文少了蒼涼，多了義慎──雖然，愚昧和荒謬還是非常之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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