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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照序 1
楊照序 2
序 1
序 2
書摘 1
書摘 2
書摘 3
書摘 4
書摘 5
聯合報報導:倖存者的遺世書

作 者 作 品

週期表
滅頂與生還

譯 者 作 品

貓桌上的水手
心靈詭計(電影【福爾摩斯先生】原著小說豪華書衣版)
神聖藍色
美麗男孩
黑水燈塔船
波特貝羅女巫(十五週年紀念新版)
第七感:啟動認知自我與感知他人的幸福連結
與切‧格瓦拉的短暫相遇
碧麗歌的媒人
幸福的托斯卡尼花園

文學小說

【類別最新出版】
查理橋的象
我沒有你們所有的
咆哮山莊(精裝版)
我們,再次重逢的世界
洗大象的女人


滅頂與生還(AA0067)
I sommersi e i salvati

類別: 文學小說
叢書系列:大師名作坊
作者:普利摩.李維
       Primo Levi
譯者:李淑珺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1年09月20日
定價:230 元
售價:182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40頁
ISBN:9571334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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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摘 5

請記得,那些生還者的回憶,無論以口頭或書寫方式記述,一開始都相似,除了與集中營現實的碰撞,同時還有另一項衝擊:擔任工作人員的俘虜居然是意外的新敵人,始料未及地對你加以攻擊,讓你無法理解。他們不但不會張開雙臂接納你、安慰你、教導你生存之道,反而對你張牙舞爪,嘶吼著你聽不懂的語言,一耳光打在你臉上。他企圖馴服你,消滅他已經失去而你可能還僅存的任何一絲尊嚴。但如果尊嚴促使你反抗,你就麻煩大了。這裡有一項不成文的鐵則,"Zur uchschlagen",還以顏色:反抗是不可容忍的違規,任何犯規者都必須加以嚴懲,以殺一儆百。其他工作人員都會趕忙來捍衛被威脅的規範,將犯規者痛打一頓,直到他溫馴或死亡為止。所謂特權,自然要捍衛特權。

此刻我想到意第緒語和波蘭語的方言中,意指特權的詞是 "protekcja",這個字顯然源自義大利文和拉丁文。我聽過一名義大利「新進者」的故事。他是一名抵抗軍,被貼上「政治犯」的標籤,在依然身強體健時被丟進一座工作集中營裡。在分配湯時,他居然敢推擠負責分湯的工作人員,這名工作人員的同事馬上趕來幫忙,犯規者被當作警告的範例,頭被壓在湯鍋裡活活溺死。

特權的崛起,其實不只在集中營裡,在所有人類群居社會裡,都是一種帶來痛苦卻永恆存在的現象,只有在烏托邦裡才可能缺席。正義之士志在討伐不義的特權,但我們不能忘記,這是一場永不落幕的戰爭。當權力由少數人甚至單獨一人對大多數人行使時,特權就會誕生並散播,甚至可能違反權力本身的意願。但從另一方面來看,權力通常會容忍甚至鼓勵特權。我們暫且把討論範圍限定在集中營內,納粹集中營(甚至包括俄國的集中營)可以被視為絕佳的「實驗室」:俘虜工作人員中混雜了各色人等,形成了這個特殊階級的盔甲,同時構成這個階級最讓人不安的特色。這是一個灰色地帶,定義模糊,主從兩個陣營在此分歧又合併。這個灰色地帶有著極複雜的內部結構,其內容之廣,足以讓我們混淆而難下判斷。

特權與勾結灰色地帶的產生,有多重根源。首先,權力的分配越是受到限制,就越是需要外圍的附屬。納粹到最後幾年,依舊不放棄統治佔領的歐洲地區,並供養在敵軍日漸強大之下頻頻失血的各個戰線,因此格外需要這些外圍附屬。由於德國本身的力量已經投入其他地方而消耗殆盡,因此被佔領國家不但要提供人力,還要提供維持紀律的部隊、德國力量的代表與行政人員。各個外圍附屬與納粹合作的程度各有差別,包括在內的有挪威的昆士林(註 1)、法國的維琪政府、華沙的猶太叛徒(the Judenrat in Warsaw)、義大利的納粹傀儡政權薩羅共和(Republic Salo),以及從烏克蘭與波羅的海雇來在別處執行最骯髒工作的傭兵(他們從不曾參加戰鬥)和「特殊部隊」(Sonderkommandos)。關於「特殊部隊」,後面將有更進一步的討論。

但源自敵對陣營的勾結者既然之前是敵人,自然不值得信任,他們曾經背叛,就可能再度背叛。派他們擔任無關緊要的工作還不夠,束縛他們的最佳方法是讓他們滿身罪惡,滿手血腥,儘可能地受到牽累,建立起強烈的共犯關係,讓他們再也無法回頭。從古至今,世界各地的犯罪組織都很熟悉這種手法,義大利黑手黨就奉行不渝。又如義大利的恐怖活動在 1970 年代極為猖獗,同樣也只能以這個理由解釋。

灰色地帶產生的第二個原因是,迫害越嚴酷,願意與迫害者勾結的被壓迫者就越多,與一般以為的反抗壓迫刻板模式正好相反。勾結的動機與程度各式各樣,之間存在無限多的細微差異,包括受到恐怖威嚇;受其意識形態勾引;對勝利者的屈從模仿;短視近利渴求任何一點權力,即使這點權力的行使空間與時間都受限至荒謬的程度;懦弱;以及清楚算計後,企圖逃避強加的規定與紀律等。以上這所有動機,或單獨存在或相互結合,共同造就了這個灰色地帶。而維繫其中所有成員的共同目標則是對抗那些沒有特權的人,保存並鞏固自身的特權。

但在分別討論俘虜與集中營當權者合作的各種動機之前,我必須聲明,我們對這些真實案例加諸道德判斷前,應該格外謹慎。要負最大責任的,當然還是體制本身,是極權國家的統治結構,至於隨之而生的或大或小的個別勾結者(雖然從不討人喜歡,也從不容易分辨!),他們的罪惡就很難評估了。只有曾經歷過類似處境,有機會親身測試被壓迫是什麼滋味的人,才可能做出適當的道德判斷。十九世紀義大利小說家與詩人亞歷山卓‧孟佐尼(註 2)就很清楚這點:「教唆者與壓迫者,所有以某種方式傷害他人的人,都有罪,不只因為他們犯下的罪行,也因為他們導致受害者靈魂的墮落。」受害者的處境並不能免除他們的罪惡,即使其處境通常客觀而言非常嚴酷,但我不知道有任何凡人法庭有權給予他們公正的仲裁。

如果要我仲裁,如果我被迫必須裁決,我會心安理得地赦免所有與罪惡勾結程度最低,而所受壓迫程度最高的人。在我們這些毫無地位的俘虜周遭,充斥著地位低下的雜務工,一個形色各異的組成:掃地工、水壺清潔工、夜間巡守員、床鋪整理工(德國人偏執地要求床鋪平整方正,這些雜務工藉此從中獲得一丁點好處)、檢查蝨子疥瘡的人、傳訊者、翻譯、助理的助理。一般而言,他們跟我們一樣是可憐的傢伙,必須跟所有人一樣不斷工作,但為了分得額外的半公升湯,他們自願執行以上這些與其他各種「三等」工作。這些工作本身無害,有時候有用處,但經常是從本來一項工作裡分出來的零碎雜務。這些人很少本性暴力,但經常會發展出一種典型的集體心理,急切地捍衛自己的「工作」,唯恐被來自上層或下層的人搶走。他們享有這些特權時,多少都要付出額外的辛苦,而因此得到的利益又微乎其微,也無法免於與其他人相同的懲罰與痛苦。他們生存的希望實際上跟沒有特權的人一樣微小,因此他們雖然粗鄙而傲慢,卻不應該被視為敵人。

至於佔據地位較高的人,他們的罪愆如何,就比較難以評斷了。這些人包括所謂的「卡波」,也就是首領,如工作小隊的「卡波」,營房的「卡波」。「卡波」(Kapo)這個專有名詞直接源自義大利文的 "capo",而其去尾的發音則是由法國俘虜首先使用,多年後才開始流傳。這個詞因為義大利導演龐特寇維(Gillo Pontecorvo)描寫納粹集中營的同名電影而流行起來,同時因為能跟一般所謂的隊長區別,而讓義大利人偏愛使用。其他地位較高的勾結者還有文書職員,在行政單位,如政治部門(事實上就是蓋世太保,祕密警察掌控的部門)、勞動部門,或懲處牢房執行各種任務、甚至機密任務的俘虜。他們充斥在整個俘虜世界裡(當時我從不曾懷疑他們存在)。當中有些人因為技巧或運氣,而得以接觸各個集中營裡最機密的資料,例如奧茲維茲集中營的賀曼‧朗拜(Herman Langbein)、布什華德集中營的尤根‧寇岡(Eugen Kogan)、莫陶森集中營的漢斯‧馬薩雷克(Hans Marsalek),這些人後來都成為記錄這些集中營的史學家。他們的機智與狡猾都令人驚嘆。他們會仔細觀察所接觸的各個黑衫軍軍官,試探當中哪些人可以賄賂,哪些人可以被說服撤回較殘酷的決定,哪些人可以勒索,哪些人可以欺騙,哪些人可以戰後的清算(redde rationem)加以恐嚇,藉著這許多實際的方式幫助集中營內同伴。有些擔任指揮職務的俘虜,例如上面提到的三人,其實也是祕密反抗組織的成員,因此他們由職務而獲得權力的同時,也因為是「反抗者」,又是祕密的保存者,而承受極高的風險。

之前提到的雜務工其實不能算是勾結者,或者頂多是表面上如此,相反地,他們其實是偽裝的反對者。但擁有領導地位的俘虜,絕大多數就不同了。他們當中有各色人等,從平庸到惡劣。權力不會讓人疲憊,只會讓人腐化,而他們擁有的權力因為性質特殊,腐化的力量更強大。



註 1:Vidkun Quisling(1887-1945),挪威陸軍少校。

註 2:Alessandro Manzoni(1785-1830),小說作品為《定親者》(I promessi sposi)。該書宏觀整個社會,將農民提升到主角地位,被視為義大利最偉大的小說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