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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塘(AA0072)
In the Pond
類別：
文學小說
叢書系列：大師名作坊
作者：哈金
Ha Jin
譯者：金亮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2年05月27日
定價：200
元
售價：158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176頁
ISBN：9571336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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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1｜書摘 2｜書摘 3｜書摘 4｜書摘 5｜書摘 6｜書摘 7｜逼人的況境──談哈金的短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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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6
邵彬從沒有感到過這麼傷心和痛苦，好像心中的閘門被衝破，眼淚止不住地淌。他掙扎著說下去。
他控訴起廠領導的罪惡，說著說著，從小到大所受過的苦一起湧上心頭：六二年挨餓的時候，全家老少吃的是野菜和榆樹皮，可是不懂事的他卻哭喊著要吃玉米餅子；母親被洪水淹死，害得他自小沒娘；上小學的時候他在沙坑裡摔斷了右腿（因為腿腳不好，他不能去當兵，兒時想當一位儒將的夢想成了泡影）；因為數學考試不及格，小學四年級的時候蹲班一年；有一次到瀋陽去看畫展，身上帶的兩百元錢被小偷扒去。那時候他平生的儲蓄也就是四百元；他大哥在一次民兵訓練中被地雷炸死了；他和梅蘭的第一個兒子夭折，使他不能傳宗接代……
唉，生活咋就這麼苦啊。只有一死才能脫離苦海。倒不是因為他怕死才活下來，而是老婆孩子還要靠他養活。活著更需要勇氣。他的抽泣越來越響，終於變成了嚎啕大哭，話也說不清楚了。但是他的悲傷具有震撼人心的效果，周圍聽著的人無不為之打動。一個身量不高的小伙子給邵彬端來一杯濃茶，苗條秀氣的女打字員也跟著抽泣起來，用一張粉紅的手紙擦著眼淚。邵彬雖然說話已經前言不搭後語，可是他的本事也真不小，弄得整個編輯部的人都圍著他跺腳歎氣，紛紛痛罵那幾個官雖不大卻專能害人的地方幹部。到最後，有幾個女編輯和一個上年紀的校對也哭出了聲。邵彬的心裡感覺到他們都是好人，一定會幫助他。他們能夠流下眼淚不過是因為他這個陌生人哭得更傷心。他們的心腸軟，見不得別人受苦。
最後，王主編站起來，繞過桌子走到邵彬身邊。「邵彬同志，」主編親切地把手放在他肩膀上說，「別太難過了，要注意身體。我們一定會認真研究你的材料，儘快給你個答覆。」
「對，我們一定幫助你，」幾個聲音一齊說。
邵彬想止住哭，衝大家笑一笑。他們的話語像汩汩的甘泉滋潤著他受傷的心。現在他才記起來他是演了一齣戲，只是他演得太投入了，完全進入了角色。他意識到，渾然忘我才是藝術創造的理想境界，中國歷史上只有許多大藝術家才有這種本事。邵彬身上的藝術氣質又一次被不知不覺地發揮出來。
邵彬還沒有從剛才激動的情緒中恢復過來。他掙扎著站起來，拿起軍綠挎包。那塊灰手絹也掉在地上。
「謝謝大家，你們都是我的好同志。」他喃喃地說，把手伸給王主編。王主編握了握他的手。邵彬說，「那我們就盼著您的回信兒了。我會告訴鄉下的同志們，北京的領導和同志們多麼正直誠實，他們答應要幫我們討回公道。」
「放心，我們會的。」這是佩娜的聲音。
邵彬摸了摸桌子上的申訴信，對王主編說，「您需要的所有證據和材料都在這兒了。謝謝，謝謝。」他轉身同每個人握了手，走到門口，揮手說了聲再見。
佩娜揀起椅子底下的手絹說，「他忘了手絹。」她跟著邵彬出來，大聲喊：「同志，等等。」
在樓梯口，她追上了邵彬，興奮地對他耳語說，「你還真行啊。效果太好了！我看你應該去學演戲，沒准能成個電影明星吶。回去告訴蔣平一切都很順利，我會盡最大的努力。」
「謝謝您，我一定把話帶到。」邵彬微笑著，兩邊的太陽穴還像敲鼓一樣生疼。
他們握了手。佩娜說，「我得走了。再見。」她返身走回辦公室。
已經是上午十點鐘了。邵彬坐上公共汽車直接去了火車站。車廂裡充滿汗味、香皂味、牙膏味、香水味、中藥味。乘客們擠得水洩不通，邵彬一會兒就覺得氣都快喘不上來了。身邊幾個女人的身體擠壓著他，更讓他心跳加速。特別是身後那個高個子的年輕女人，剪著齊耳短髮，臉膛曬得黑紅，看起來像個大學生，要不就是籃球運動員。她那被牛仔褲繃得滾圓的屁股隨著汽車的顛簸，不時地蹭著邵彬的後腰。公共汽車慢得像牛車，可是邵彬的心已經快要蹦出來了。邵彬倒真不介意汽車就這樣再走一兩個鐘頭，他好能夠享受這樣特殊的按摩。
不久，他的思緒又轉到別的上面：這輛擠得密不透風的汽車能夠最生動地演示化學課本上說的「飽和」的概念。三個月前復習高考的時候他學過這個詞兒。他想像如果有個人從汽車的前門擠進來，後面的乘客就會從車後門裡摔出去。真有意思，這就是人類的飽和度。
雖然首都的交通到處都那麼擠，邵彬還是嚮往能夠去看看長城、故宮（聽說故宮裡藏著好多的名畫）、革命歷史博物館、頤和園和最近剛對公眾開放的毛主席紀念堂。但是他得趕快回去，朋友們正焦急地等著他呢。他要坐下一班火車回金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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