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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塘(AA0072)
In the Pond
類別：
文學小說
叢書系列：大師名作坊
作者：哈金
Ha Jin
譯者：金亮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2年05月27日
定價：200
元
售價：158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176頁
ISBN：9571336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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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1｜書摘 2｜書摘 3｜書摘 4｜書摘 5｜書摘 6｜書摘 7｜逼人的況境──談哈金的短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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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4
按理說，語文考試對邵彬來說應該是最容易的，但他考得也不好。翻譯古文還算湊合，辨別古詩詞的作者也做得不錯，組詞造句也沒啥問題。但問題出在作文上，這部分占了百分之六十的分數。
作文的題目是「每當我唱起《東方紅》」。邵彬寫著寫著就離了譜，編故事的本事占了上風。他居然做起一篇小小說，講他們機修車間的工人們每天早晨上班後，第一件事情就是集體高唱《東方紅》，幹革命才渾身有力量。他手中的筆信馬由韁，故事也越編越邪乎。為了烘托情景，他描寫天上下起了鵝毛大雪，狂風吹得松樹枝敲打著窗戶，但是屋裡的工人們唱著《東方紅》渾身熱血沸騰，熱淚盈眶。
兩個鐘頭過去了，邵彬才意識到他應該寫的是論文，不是小說。他應該用真人真事來表達自己對毛主席的深厚感情。雖然他老人家已經去世了，但是他仍然像鮮紅的太陽照亮中國人民幸福的前程。天吶，現在要重新寫一篇已經來不及了，鈴聲響起來了。他正要再寫幾句話，給故事一個簡明真實的結尾，但是監考的女老師把考卷從他手裡抽走了。別人早就交卷了。
邵彬陰沉著臉回到家，牙床上長了一個膿包。梅蘭看見丈夫進了家，臉上頓時笑開了花，連連說，「好消息，好消息。」她遞給他一個白色信封。
他打開信讀了起來。這是省師範學院美術系的鄭工教授寫來的。鄭教授告訴他，美術系的老師們對他的書畫和發表的作品印象深刻。由於他已經超過了年齡線，不能作為新生錄取，系裡決定錄取他為特招生。
邵彬看完咧開嘴笑了，眼淚卻劈哩啪啦地打在信紙上。「他們錄取我了。哈哈哈，他們錄取我了！」他大聲喊叫著，一下子把妻子抱住轉起圈來。梅蘭的一隻鞋飛出去打到了珊珊的肩膀，使她摔倒在地上。
小女孩「哇」地哭起來，不僅因為摔疼了屁股，還因為她看到了爸爸的眼淚，以為父母在打架。邵彬把女兒抱起來，親親她的臉。「好丫頭，別害怕。咱們一塊去瀋陽，好不好？爸爸實在太高興了。你知道嗎，瀋陽的動物園裡有大熊貓。你想不想看熊貓啊？跟爸爸說，想還是不想？」
「想。」小女孩用髒手揉著眼睛說。
梅蘭早就煎好了一條鮪魚，等邵彬回來慶祝一下。她把魚端出來，邵彬打開了一瓶梅蘭最喜歡喝的酸棗酒。夫妻倆吃著魚，一邊不停地碰杯。媽媽也給珊珊拿了一個小杯子，可是小孩並不喜歡鮪魚，只吃切好的香瓜。夫妻倆不約而同地想起了鎮上的算命先生畢瞎子給邵彬算的卦。畢瞎子經常在家裡偷著給人算卦，他三年前就說邵彬在三十二歲上會時來運轉。看來畢瞎子的卦就是靈。梅蘭也說自己有慧眼，早就看出邵彬將來能掙大錢，不會只當一個普通工人。這就是為啥她會嫁給他。妻子的話差點又把邵彬的眼淚說出來。
她打開有線廣播喇叭想聽點音樂。屋子裡很快響起了「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的旋律。可是不一會兒，音樂就被公社楊書記親切的話語打斷了，他開始闡述沼氣工作會議的重要意義。楊書記告誡大家，明天會議開幕的時候，全鎮應該洋溢著節日的氣氛，每個人都必須對外地來的客人講文明有禮貌。楊書記的聲音把飯桌上的歡樂氣氛攪得無影無蹤。邵彬的臉又陰沉下來，一句話也不說了。他的臉拉得老長，鼻孔一張一合的。要是這次楊書記再作梗該咋辦？他想著。那個姓楊的肯定不會放他去上大學。他一定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把他邵彬活活憋死在這兒。
梅蘭看出了丈夫的心思，問道：「你是不是擔心楊書記會壞了你的事兒？」
邵彬點點頭，歎了口氣。
他們一定要想辦法不能讓楊書記再次破壞邵彬的前程。可是邵彬跟楊書記的怨恨結得太深了，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同他和解。
再說，邵彬只是個普通工人，就是想和解也和歇馬亭的第一把手說不上話啊。事情是明擺著的，只要他給楊書記鞠躬下跪，他在人家眼睛裡就一錢不值。不管他說多少軟話，只會使楊書記愈發蠻橫，更不遺餘力地要把他打倒。
兩口子商量了半晌，決定要先發制人，只要楊書記知道他邵彬不好惹，才會對他網開一面。想求得別人的憐憫是沒有用的。
邵彬當天晚上給省委領導寫了一封揭發信。他用最小號的毛筆寫工工整整的正楷，目的是要讓那些大領導們知道：他邵彬懂得怎麼寫狀子。他盤算著，如果讀信的人喜歡他的書法，就一定會相信他是個好人。他在信中歷數楊書記如何迫害他這個有文化的革命工人。他之所以屢屢受到打擊，只是因為他有藝術修養和仗義直言。這封揭發信有四頁長，他花了三個鐘頭才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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