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性(AA0100)
Middlesex
2003普利茲得獎作品　書架上最值得珍藏

類別： 文學小說
叢書系列：大師名作坊
作者：傑佛瑞‧尤金尼德斯
       Jeffrey Eugenides
譯者：景翔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6年10月16日
定價：380 元
售價：300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600頁
ISBN：9571345326

【銀湯匙｜肉與血 1｜肉與血 2｜肉與血 3｜金石堂專訪本書主編，談《中性》及「大師名作坊」書系｜紀大偉書評：《中性》的天空很希臘｜作者：傑佛瑞．尤金尼德斯專訪】

▼  肉與血 2

我決定要是我的對象打算不理會我而向雷克斯賣弄風情的話，我就不理她而去和傑若米打情罵俏。在她走了之後，我梳好了頭髮，從梳妝台上那一大堆香水裡挑了一瓶，按了下噴頭，可是並沒有香水噴出來。我走進浴室裡，解開工裝褲的吊帶，把襯衫撩起來，在胸罩裡塞了一些衛生紙。然後我把頭髮甩到後面，穿好工裝褲，趕到外面去樹林裡散步。
他們在門廊上一盞黃色的大燈下等著我。傑若米拿著一支銀色的手電筒。雷克斯肩膀上背了個是軍方剩餘物資的背包，裡面裝滿了啤酒。我們走下台階，到了草坪上。地很不平，布滿了樹根，可是松針踩在腳下很柔軟。一時之間，儘管我心裡不爽，卻仍然感受到：密西根州北部那種清爽和舒適。空氣中有點涼意，即使是八月，這種情形幾乎和俄國一樣。靛青色的天空在黑色的灣上。杉樹和松樹的氣味。
到了樹林邊上，我的對象停了下來。「裡面會不會很濕？」她說：「我只穿了涼鞋。」
「來吧，」雷克斯．李世說著抓住她的手就拉，「濕就濕了吧！」
她發出很戲劇化的尖叫。像拔河似地身子向後仰，蹣跚地給拖進了樹林裡。我也停了下來，往林子裡看著，等傑若米來做同樣的事。不過，他並沒有做，卻只直接走進沼澤裡，然後慢慢地像膝蓋以下都融化了，「流沙！」他叫道：「救救我！我沉下去了！拜託，有誰來救……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在前面，幾乎已經看不見了的雷克斯和我的對象正在大笑。
這處杉樹林沼澤地是一個古老的地方。從來沒有人在這裡伐過木。地也不適合蓋房子。這些樹已經活了好幾百年。倒下的時候，就一倒不起了。在這個杉樹林中的沼澤地裡，直立並不是樹木主要的特色。是有不少杉樹直立著，但也有很多歪向一邊，更有一些倒靠在旁邊的樹上，或是倒在地上，連根拔起。那裡有種墓地的感覺：到處都是樹木灰色的髑髏。透射進來的月光映照出一個個銀色水窪和蜘蛛網，也照見在我前面往前衝著的我對象的紅髮。
我們笨拙而粗野地穿過沼澤。雷克斯模仿各種動物的聲音，聽起來都不像。啤酒罐在他背包裡響著，我們與世隔絕的雙腳在爛泥裡跋涉前行。
二十分鐘之後，我們找到了那裡：一棟用未上漆的木頭搭成，只有一個房間的小木屋，屋頂不比我高多少。手電筒的圓形光柱照見窄窄的門上貼著焦油紙。
「門鎖上了，我操！」雷克斯說。
「我們試試窗子。」傑若米建議道。他們消失了，留下我的對象和我獨處。我看著她，而從我到了之後，她這才第一次真正看我，朦朧的月光則夠讓我們目光默默地交會。
「這裡好黑。」我說。
「我知道。」我的對象說。
小木屋後面響起一陣撞擊的響聲，接著是一陣笑聲。我的對象朝我走近一步，「他們在那裡做什麼？」
「我不知道。」
突然之間，小屋的小窗子亮了起來。那兩個男生在裡面點上了一盞煤油燈，接著前門打開，雷克斯走了出來，他像個推銷員似地笑著。「有人想見妳。」說著舉起一塊上面還黏著一隻老鼠的捕鼠板。
我的對象尖叫一聲，「雷克斯！」她往後一跳，緊緊抓住我，「趕快拿走！」
雷克斯還晃了幾下，大聲笑著，然後才丟進樹林裡。「好啦！別給我昏倒。」他回到屋子裡。
我的對象仍然緊緊抱著我。
「也許我們還是回去的好。」我大膽地說。
「妳認得路嗎？我是完全搞不清方向了。」
「我能找得到路。」
她轉過身去，望著漆黑的樹林，一面考慮著。可是這時候雷克斯又出現在門口。「進來吧，」他說：「看看怎麼樣。」
這下來不及了，我的對象放開了我，把她那一頭像圍巾的紅髮甩在肩後，穿過低矮的門框，進了小獵屋。
裡面是兩張行軍床，都鋪著印了哈德遜灣字樣的氈子，兩張床分置在房間的兩側，中間隔著有個露營用小爐子的簡陋廚房。窗台上排放著空的酒瓶，四壁都貼滿了已經發黃的剪報，全是當地報紙刊登的釣魚比賽、肥皂箱車比賽64新聞，還有一隻短耳野兔的剝製標本，張著大嘴。燈裡的煤油不多了，火焰跳動，光是奶油色的，繚繞的青煙讓空氣中充滿油味，簡直像鴉片館裡的燈。不過這倒很恰當，因為雷克斯已經從口袋裡掏出一支大麻菸，用根安全火柴點燃了。
雷克斯坐在一張行軍床上，傑若米坐在另一張上。我的對象很隨意地在雷克斯身邊坐下，我站在地板中間，駝著背。我能感覺到傑若米在看著我，我假裝在看那間小房子，但接著就轉過身去，以為會和他的目光碰個正著，可是並沒有這種事。傑若米的兩眼盯著我的胸部，盯著我那對假胸部，他已經喜歡上我了。現在又增加了一分吸引力，好像是好意添加的紅利。
也許我應該因為他的神魂顛倒而感到高興。可是我那想要報復的念頭早已打消了，我的心不在那上面。可是，我沒有選擇餘地，只能走過去坐在傑若米旁邊。在房間對面，雷克斯．李世把大麻菸叼在嘴裡。
雷克斯穿著短褲和一件有字母組合圖案的襯衫，肩膀那裡裂了條縫，露出曬黑的皮膚。他像西班牙舞者的脖子上有一塊紅印：是蟲子咬的，已經有點消了。他閉起眼睛來用力吸著，上下兩排長睫毛合在一起，他頭上的頭髮密而油得像水獺的毛皮。他最後睜開了眼睛，把大麻菸傳給我的對象。我沒想到她居然接了過去，就好像那是她最喜歡的香菸似地含在嘴裡，深吸了一口。
「那不會讓妳變成妄想狂嗎？」
「不會。」
「我以為妳跟我說過抽大麻總會讓妳成一個妄想狂。」
「我在戶外大自然裡就不會。」我的對象說。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後又吸了一口。
「別抽光了。」傑若米說。他爬起身來把大麻菸從她手裡拿過去，半站著吸了一口，然後轉身，把菸朝我伸過來。我看著那支大麻菸。一頭點著了；另外一頭又扁又濕。我覺得這些全是那兩個男生計畫好的。樹林、小屋、行軍床、大麻菸、還有互吃口水。這裡有一個我到現在不能回答的問題：我之所以會看穿這種男性的詭計，是不是因為我自己生來也會幹這種事的？還是說女生也會看穿這些把戲，只是假裝沒注意而已？
一時之間，我想到了十一章，他現在就住在樹林裡一間這樣的小屋裡。我問我自己是不是很想念我哥哥。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很想他。我向來都是等到事過境遷之後才了解自己的感覺。十一章抽他第一根大麻菸是在念大學的時候，我比他早了四年。
「吸到裡面去。」雷克斯教我。
「妳得讓大麻酚積存在妳的血液裡。」傑若米說。
外面樹林裡有一個聲音，小樹枝折斷的聲音。我的對象抓住雷克斯的手臂，「什麼東西？」
「大概是隻熊。」傑若米說。
「我希望妳們兩個女生不是正好大姨媽來了。」雷克斯說。
「雷克斯！」我的對象抗議道。
「嗨，我可是說真話。熊聞得到的。有次我到黃石公園去露營，碰到一個女人被熊咬死了。灰色大熊聞得到血的味道。」
「才不會呢！」
「我發誓是真的。告訴我的人我認得，他是野外活動的嚮導。」
「呃，我不知道卡莉怎麼樣，我是沒有。」我的對象說。
所有的人都望著我，「我也沒有。」我說。
「那我想我們都安全了，若曼。」雷克斯說著，大笑起來。
我的對象仍然抓著他尋求保護。「妳想玩打槍嗎？」他向她問道。
「那是什麼？」
「來，」他轉身面對著她，「就是一個人把嘴張開，另外一個人把煙吹進嘴裡去。讓妳爽到底，棒極了。」
雷克斯把大麻菸點著的那頭放進嘴裡，往前俯向我的對象，她也朝前俯過身來，張開了嘴。雷克斯開始吹煙，朦朧對象的嘴形成一個完美的圓形，雷克斯．李世對準目標，讓煙朝靶心直射過去。我看到那一道白煙衝進了我對象的嘴裡，像瀑布上的白水一般消失在她喉嚨裡。最後她咳了起來，而他也停了下來。
「很棒，現在來給我。」
我對象的那雙綠眼睛盈滿淚水。但是她接過大麻菸來，塞進唇間。她俯向雷克斯．李世，而他把嘴大張著。
等他們弄完之後，傑若米把大麻菸由他妹妹手裡接過來，「讓我看看我是不是也能克服這種技術上的困難。」他說。接下來，他的臉就貼到了我面前。所以最後我也做了。我俯身向前，閉起眼睛，張開嘴巴，讓傑若米用一道又長又髒的煙朝我嘴裡打槍。
煙霧充塞在我肺裡，開始燒灼，我咳著嗽把煙吐出來。等我再睜開眼睛的時候，雷克斯的手摟著我對象的肩膀。她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雷克斯把他的啤酒喝光了，又開了兩罐，一罐給自己，一罐給她。他轉向我的對象，微微一笑，說了句我聽不見的話，然後就在我眼睛還在眨個不停時，他用他那發酸、俊美、吸了大麻的嘴蓋住了我對象的雙唇。
在油燈閃爍的小屋這邊，傑若米和我假裝沒有注意。那支大麻菸現在是我們的了，愛抽幾口就抽幾口。我們默默地輪流吸著，一邊喝著手裡的啤酒。
「我覺得好詭異，我的腳看起來非常的遠。」傑若米過了一陣之後說：「妳的腳看起來很遠嗎？」
「我看不到我的腳，」我說：「這裡面太黑了。」
他又把大麻遞給我，我接了過來。我吸了一口，把煙悶住，讓煙一直燒灼著我的肺，因為我想要讓我自己不去注意我心裡的痛。雷克斯和我的對象仍在接吻。我轉開了頭，望向又黑又髒的窗戶外面。
「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藍藍的，」我說，「你有沒有注意到？」
「哦，對呀，」傑若米說：「各種各樣奇怪的附帶現象。」
在德爾菲65傳神諭的是一個少女，大約和我的年紀相若，她整天坐在地上的一個洞口，那個洞叫omphalos，也就是大地之臍，吸著由地底逸出的石油化學的氣味。那個十幾歲的處女傳神諭者說未來的事，說的是歷史上最早押韻的詩句。我為什麼要提起這件事呢？因為卡莉歐琵在那天晚上也是一個處女（至少還維持了一陣子）。她也在吸著迷幻劑。乙烯從小屋外的杉林沼澤裡逸出。沒有穿透明的白袍而穿著一條工裝褲的卡莉歐琵，真的開始覺得怪怪的。
「再來罐啤酒吧？」傑若米問道。
「好。」
他給了我金色罐子的啤酒，我把結著水珠的罐頭湊在唇邊喝了一口，然後又喝了一些。傑若米和我都感到不能不做點什麼的壓力，我們緊張不安地相對笑了笑。我低下頭，隔著工裝褲揉我的膝蓋。等我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傑若米的臉湊得很近。他的兩眼緊閉，就像小男孩從高處腳下頭上直接往水裡跳時的表情。我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他就在吻我了，吻著這個從來沒接過吻的女孩子。（至少在克莉曼婷．史達克之後沒接過吻。）我沒有阻止他，只是一動也不動地隨他去做。儘管我有點頭昏眼花，卻能感覺到所有的一切。他的嘴唇濕得令人震驚。他嘴唇輕觸的感覺，想塞進來的舌頭，還有一些味道：啤酒、大麻，一點沒有散盡的薄荷糖味，還有在這一切之下男生嘴巴野獸般的味道。我能嚐到他強勁的荷爾蒙和他假牙的金屬味道。我睜開一隻眼睛，眼前是一頭我在另外一個人頭上花了那麼多時間去欣賞的柔細頭髮，在前額，鼻梁和耳邊的點點雀班。可是這張臉不對，這些雀班也不對，而那頭秀髮染成黑色。在我毫無表情的面孔底下，我的靈魂蜷縮成一個小球，等著這種令人不快的事情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