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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張大春
我必須毫不客氣地指出這本書之所以能夠出版必須歸咎於以下幾位先生:
第一位是《時報周刊》的發行人簡瑞甫,他一時失察,誤信「歷史掃描」這個專欄可以幫助《時報周刊》的讀者多瞭解一些「歷史上的事」。前《美洲中國時報》副刊和《幼獅月刊》的編者黃驗、黃武忠等二位也偶爾和簡先生一樣想,於是他們都刊登了如今收在這個集子裏的文字。
就我非專業亦不嚴肅的史學觀察而言,散播「歷史常識」是一樁趣味性高、使命感低的工作。我不太相信歷史是一「縱的連續體」;而寧可認為每一個時代的人只能認識其當代的一小部分,而這一小部分之中有些資料被稱為「歷史」。這些歷史資料在大多數的當代人心目中經由翻譯和翻修的手續,化身成考題、證據、信念、定律、規範和榮耀,以便於人們適應當代的種種生活。至少在種種生活行為裏,人若心存「歷史是縱的連續體」一念,思考舉止就有了「皈依」而不致茫然又孤獨,因為「歷史的教訓」、「歷史的明鏡」、「歷史的傳統」、「歷史的精神」與人長相左右,庇祐之、導引之、滿足之。一個歷史越悠久、歷史資料越龐大的國家、社群、家族、個人甚至東西、就越容易在經驗法則下擁有真實篤定的意義,越獲得尊重,越值得學習,越能激發使命感。
我卻一向在歷史裏找趣味。地大物博代遠年湮的中國確實擁有許多趣味的資料:神奇的、荒謬的、詭異的、粗鄙的、邪惡的、矛盾的、曖昧的……人事和情結。它們之中的一小部分被一代又一代的歷史醫生、歷史工匠、歷史美容師加以診斷、整建、化妝,印製在當代的歷史教科書裏提醒後世子孫:華夏五千年的真相和意義如何如何;其餘的一大部分則被放逐於這個理想國之外,成為「野」的、「稗」的、「資談助」的、「不可信」的。
我的趣味企圖則促使我拆掉「歷史是一縱的連續體」的巨大迷思,卸下使命感的偉大包袱,看看:構成歷史教科書上的當代史觀的材料究竟是些什麼? 然後我發現:無論正史也好、演義也好、神話傳奇也好、筆記小說也好,都成為類似的東西——它們反映出一代又一代敘述歷史者的詮釋態度、風尚和理想。其中有許多材料看起來瑣碎、散漫、抬不進歷史教育的大成殿,我隨手撫拾了一些,掃之描之,覺得棄之可惜,集之可喜,從而斷斷續續地挖掘、鈔錄、思索、覆案了十多篇文字,總成此書,沿用原先在《時報周刊》初發表時的專欄名稱,字之曰:「歷史掃描」:《雍正的第一滴血》。
時報出版公司的幾位先生,以及前述的簡、黃諸公都會在出書後收到一本贈閱的《雍正的第一滴血》,他們如果和本書的讀者一樣,在無聊時偶爾翻閱一下,或提神、或催眠,但凡覺得有趣,發現當代人在中國歷史材料裏除了莊嚴神聖的精神之外還開發出一些活潑的花樣,則是作者最大的快慰了。
一位六十五歲的張東侯老先生,曾經犧牲三天的時間為本書作三校,校出了不少作者而非手民的錯字和誤記,感謝他,他是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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