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譴者的女王(AI0043)
The Queen of The Dammed

類別： 文學小說
叢書系列：藍小說
作者：安．萊絲
       Anne Rice
譯者：洪凌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1999年03月01日
定價：380 元
售價：300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526頁
ISBN：9571328405

【譯者序｜人物介紹｜書摘 1｜書摘 2-1｜書摘 2-2｜書摘 2-3｜書摘 2-4】

▼  書摘 2-2

當他能夠抑制自己時，他的背部倚靠著鐵製的街燈，呼吸著從山上吹拂過來的新鮮涼風。這真是美好的城中心景觀，連接著市場街的寬廣街道，它看上去更像是巴黎的某條大道。而所有的一切都環繞於柔和的城市坡道，到處可見閃耀發亮的櫥窗。

沒錯，不過她究竟在那個位置呢？卡布瑞，他低語著；他閉上眼睛，聆聽著。起先，無以計數的奔騰音流湧向他，然後是意象重疊著意象的畫面。整個大千世界威脅著要打開自身，以無盡的哀鳴將他吞噬殆盡。卡布瑞。雷鳴般的洪流逐漸逝去。從某個經過身旁的人類身上，他捕捉到一絲痛苦的微光。就在山上的一棟高樓上，某個瀕死的女人死寂地坐在窗邊，夢見她幼年時代的衝擊。然後，就在微渺而平穩的寂靜，他看到了自己想見的人物：卡布瑞，從她的腳步停歇下來。她聽見他的呼喚，也知道自己正被注視著。她是一位高薵漯鷑v女子，頭髮紮成一束直垂背後的馬尾，站立於城中心的某一條乾淨空曠街道上，離他不遠之處。她穿著一件卡其布外套、相同質料的長褲，以及一件陳舊的褐色上衣。她還戴著一頂與他類似的帽子，襯著高舉的領口，只有一小部份的臉龐顯露出來。如今，她有效率地閤上她的心靈，以某種不可見的防護罩包圍住自己。她的意象逐漸褪去。

沒錯，她就在這裏等待著黎斯特，她的兒子。他何必為她感到恐懼呢——這個冰冷的人兒不害怕任何事物，她只為黎斯特感到恐懼。很好，馬瑞斯感到很滿意，而且黎斯特大概也是如此。

不過，另外一個呢？路易斯，那個有著黑色頭髮與墨綠眼球的溫柔孩子。當他在暗夜的街道上行走時，會發出不經心的聲響，甚至會對著自己吹口哨，好讓人類知道他就近在咫尺。路易斯，如今你在何處？

幾乎是立刻的同步化，他看到路易斯走入一間空盪盪的畫室。他才剛從牆壁後的某道樓梯走上來，底下就是他白天睡眠的地下室。他在那間布滿灰塵的房間內輕盈行走，然後站在窗前，凝視著外面的繁密車流。那是一間位於狄維薩德羅街的老房子。事實上，對於這個以《夜訪吸血鬼》一書掀起不小的騷動、優雅而感性的吸血鬼而言，一切都沒有什麼變化。只除了他現在正在等候著黎斯特，某些惡夢困擾著他。他為黎斯特感到害怕，而且感到某種古老、不熟悉的渴望。

他不太情願地讓這抹意象溜逝。不知為何，對於路易斯，他有著某份難以形容的關愛。況且，付出這份愛意並不是聰明之舉，因為路易斯是個溫柔、有教養的人兒，他缺乏卡布瑞與她那個惡魔兒子的燦亮光華。不過，路易斯很可能會活得與他們一樣長久，他很確定這一點。他很好奇，這種長久以來的忍耐力究竟是肇生於何等的勇氣？也許那就是對於一切的接受。不過，黎斯特的話又是怎麼一回事呢？被擊敗，充滿傷痕，但還是不斷地再起？那是因為黎斯特從未對任何事情認命？

卡布瑞與路易斯還沒有發現到對方的存在。但是，那無所謂。他應該要怎麼做，把他們聚在一起嗎？不是什麼好主意……況且，再沒多久以後，黎斯特就會這麼做了。

他現在又開始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黎斯特，你這個最要命的傢伙！沒錯，你這個小惡魔。」慢慢地，他開始召喚出黎斯特的音容顏面：冰藍色的眼珠，因為笑意而深暗起來；開朗的笑容；由於男孩氣的怒意，兩道眉毛聚攏在一起；驟然間出現的高亢精神與褻瀆意味的幽默感。他甚至能夠描摹出那具身軀的貓樣形態，對於一個肌肉強健的男體而言，真是難得呀。如此難得的力量，黎斯特總是具有無與倫比的力量與樂觀的性情。

事實上，他也並不知曉自己鉅細靡遺的心情，只知道自己被驚動與眩惑。當然，對於黎斯特將他的祕密洩露出去一事，他並沒有報復的念頭。而且，當然黎斯特就是倚仗著這一點吧——不過，誰曉得呢？也許黎斯特真的什麼都不在乎，就這一點來說，黎斯特所知道的並不會比那個酒吧的愚蠢吸血鬼來得多。

對於他自己而言，真正重要的是，經過如許久遠的歲月之後，他首度想到過去與未來。他發現自己更加敏銳地感知到這個時代的本色。「必須被守護者」對於他們的子民而言，甚至也等同於虛構的小說！那些古老的時光——粗野不羈的吸血族到處狩獵，尋覓著聖殿與其神力之血的時代——已經飄然遠去。現在，根本沒有誰會相信，甚至在意這些玩意！

不過，那正是這個世代的精華。身處其中的人類愈發地務實，拒絕信仰任何形式的神蹟。以這樣前所未有的勇氣，他們在物理肉身的層次上，建構起最偉大的倫理演進。

這些狀況，就是在兩百年前，他與黎斯特在地中海的那個小島上所討論的：某個無神的、真正道德性的世界之夢。在這樣的世界，愛你的同類是唯一的信條。這是一個我們無法隸屬的世界。而現在，這個世界幾乎要整個實現了。吸血鬼黎斯特正式進駐流行文化，所有的古老魔物也應該要與他前往，讓他帶領這整個天譴的族群，包括「必須被守護者」——雖然說，他們可能一無所知。

如此的協調性讓他微笑起來。他知道自己不單是驚懼、更是被黎斯特的所作所為強烈地誘引著。他當然暸解聲名的魔力。

真是的，當他看到自己的名字被銘刻於酒吧上的牆壁時，他感到一股無恥的快意。他是笑出來，沒錯，但是他也徹底享用了自己的笑聲。

就讓黎斯特去成立那場激發性靈的劇碼吧，沒錯，就是如此。黎斯特，這個古老王朝的暴烈街頭演員，如今在這個美妙而純真的紀元，成就自身的巨星光采。

不過，他在酒吧中對那個幼小吸血鬼所說的話是否屬實呢——沒有誰可以摧毀魔鬼王子？那不過是純粹的浪漫，全然的廣告。事實就是，我們的任何一員都可能被摧毀，以某種方式。甚至就連「必須被守護者」亦如是然。

當然，那些以「黑暗孩童」自居的小囉囉們相當虛弱，不堪一擊。他們的數目也無益於增加他們的戰力。然而，那些古老無比的族裔呢？誰叫黎斯特寫出馬以爾與潘朵拉的名字？而且，難道說沒有更加古老、他自己也一無所知的吸血鬼嗎？他想起牆壁上的警語：「古老而恐怖的存在體……緩慢而不可阻擋地前來，呼應他的召喚。」

某一道裂縫驚動了他。在那一瞬間，他以為自己看到了叢林——某個綠意盎然、散發著腥臭的地方，瀰漫著令人窒息的熱氣。不旋踵之間，那影像又不見了，就像是他隨時會接收到的許多信號與訊息。早在許久之前，他就已經學會要關上自己的心門，以免受到無止境、隨時撲面而來的意向與聲音的襲擊。不過，間或地，總有一些暴烈而無法預期的事物，如同一聲尖利的哭嚎，插入他的意識底層。

不管怎樣，他已經在這個城市待得夠久了。不管將會發生什麼事情，他並不打算要插手。突然間，他對於自己溫暖的感情感到惱怒。他想要現在就回到家，他已經離開「必須被守護者」太久。

不過，他是多麼喜愛那些精力充沛的人群，笨拙的交通行列。即使是城市的染毒氣體，他也不感到介意。比起古老的羅馬、安提克、或者雅典，這種情況並不算更糟糕——就在彼時，無以計數的人類排泄物到處堆疊，而且空氣中漫佈著疾病與飢餓的氣味。他喜愛加州的這些乾淨亮麗城市，如果可能的話，他想要一直廝混於這些眼神明亮、充滿目標的居民之間。

不過，他必須回家。再過幾夜，演奏會便會舉行，到時候他就會見到黎斯特——如果他選擇如此的話……那種不知道自己究竟會怎麼做的滋味，真是曼妙無比呀！他和那些並不信仰他的族類一樣，什麼都還不知道。

他橫跨卡斯楚街，來到市場街的寬廣人行道。微風輕拂，空氣甚至顯現暖意，他的步伐矯健，甚至如同路易斯那樣，一邊走路一邊對著自己吹口哨。他感覺很棒，這就是人類的感受。然後，他停步於那家販賣電視與電訊用品的商店：在那家店面擺設出來的每一架或大或小電視機之前，黎斯特正在唱歌。

看著那場經由姿態與動態所組成的偉大演唱會，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聲音逐漸淡去，埋葬於音響器材的微小發亮光點之內。他得要運用力量去把聲音搜尋出來。不過，光是在沉默的背景中看著那個金髮的惡魔王子，不也別有魅力嗎？

鏡頭轉回來，照出黎斯特的全身特寫，他正在一個類似於虛空的場所拉著小提琴。某種星光暈染的黑暗，不時地籠罩著他。接著，冷不防地，一道門扉打開來——通往「必須被守護者」的聖殿！而在那裏，阿可奇與恩基爾——其實是由演員所扮裝的——他們那對蒼白的埃及人偶，有著長而黑的頭髮，配戴著閃耀晶亮的寶石。

原來如此。他早就該料想到，黎斯特可能會搞到這等俗麗不堪的極端局面。他傾身向前，聆聽著聲音的傳導。在小提琴的伴奏之上，他聽見黎斯特的聲音：

阿可奇與恩基爾！
守護著你們的祕密
保持你們的沉默
比起真相，那會是更好的贈禮。

正當那個小提琴手演奏完畢、沉湎於他的音樂時，阿可奇從她的王座站起來。黎斯特看到她，小提琴從他的手上滑落。她如同一位舞者，將自己的手臂環繞在他的頸間，將他拉向自己；她俯身吸吮他的血液，同時也將他的牙齒推往自己的喉嚨。

那真是令他嘆為觀止，真是高妙的技藝！如今，恩基爾被喚醒了，如同一具機械玩偶般地行走。他往前搶回他的女王，黎斯特被推倒在地板上。接著，電影就此告終，馬瑞斯的營救場面並沒有出現。

「噢，我並沒有因此成為一個電視明星啊！」他帶著些微的笑意低語著。他走進那間暗下來的店面。

那個年輕的女店員正等著他進來，她的手上拿著黑色的塑膠製錄影帶。

「一共是12卷。」她說。她有著柔滑的暗色肌膚與迷濛的褐色眼睛，手腕上的銀色鍊條映現出光亮。他覺得那樣子很誘人。她感激地收了錢，並沒有數數目。「他們在各個不同的頻道上播放這些MTV。我把全部的都錄下來了，昨天下午才完成任務。」

「你服務週到，」他說：「我真是感激不盡。」他又推給她另一疊厚厚的鈔票。

「這不算什麼啦。」她說。她並不想拿那些額外的錢。

你會拿的。

她聳聳肩，然後把錢放入口袋。

不算什麼。嗯，他真是喜歡這些流暢的現代用語。他喜歡看到她聳肩的時候、胸部突然間的震動、以及在棉布衣料之內的臀部輕巧的轉動。那些衣服讓她看起來更加光滑且脆弱。真是一朵嬌弱的小花。當她為他打開門的時候，他撫摸她柔軟的褐髮。要在這個滿足你需求的人類身上飽餐一頓，真是無可想像，尤其是對這麼一個無辜的人兒。他當然不會這麼做！不過，他轉過身，他那雙帶著手套的手掌伸入她的髮稍，托著她的頭顱：

「輕輕的一吻，我親愛的。」

她的眼睛闔上。他的尖牙立即刺穿動脈，舌尖舔及血液。不過是淺嚐即止，就在轉瞬之間，那股熱力就在他的心臟處燒灼殆盡。然後他退回來，他的口唇擱淺在她的喉嚨，他可以感受到她的脈搏。那股欲求痛飲一頓的渴望遠超過他所能承受的程度。罪惡與贖救的並存。終究，他還是放走她。當他凝視著她起霧的眼神時，他梳理著她柔軟鬈曲的頭髮。

切勿記得這些。

「再會。」她微笑說著。


就在冷清的街道上，他毫無動靜地佇立著。那股飽漲而不被理會的飢渴，慢慢地漸行漸遠。他凝視著錄影帶上的殼鞘。

「在各個不同的頻道上，」她是這麼說的：「我總算把它們都錄下來了。」如果當真如此，他的守護對象八成已經看到黎斯特，就在聖殿裏放置於他們前方的大型螢幕。早在許久之前，他就在屋頂上的斜坡安裝好衛星天線，好為他們帶來全世界所播放的節目。有個精巧的電腦設施會每隔一個小時就更換一次頻道。這麼多年來，他們冷漠無神的眼瞳就瞪視著那些掃掠過他們眼前的意象與顏色。當他們聽到黎斯特的聲音、或者看到自身的影像出現在螢幕上，是否將會興起最微弱的震動？或者，當他們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吟唱著的時候，又會如何呢？

嗯，他馬上就可以知道了。他會在他們面前播放這些錄影帶。他會專注地觀察他們的面孔，他們冰凍而發亮的面孔；他要看看，是否會有什麼——任何東西——出現，不只是光線的折射。

「噢，馬瑞斯，你永遠不會絕望，是吧？你並沒有比黎斯特好到那裏去，你那些愚蠢的夢想啊！」

當他回到家的時候，已經過了午夜時分。

他關上門，好抵禦肆虐的風雪，而且他靜靜不動地站著數分鐘，就讓暖熱的空氣包圍他。他所穿越過的風暴已經割裂他的面孔與耳朵，甚至於他戴上手套的指頭。在這時候，暖意是多麼地舒服呀！

就在寂靜之中，他聆聽著巨大電力發動機的熟悉聲音，以及電視機的微弱電子脈動——那就置放於他腳下數百呎的神殿之內。那會是黎斯特的吟唱嗎？沒錯，毫無疑問地，他聽到另一首歌的最後哀悼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