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術圈(AI0054)
Il Cerchio Magico

類別： 文學小說
叢書系列：藍小說
作者：蘇珊娜．塔瑪洛
       Susanna Tamaro
譯者：倪安宇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0年01月18日
定價：120 元
售價：95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128頁
ISBN：9571330558

【書摘 1｜書摘 2｜書摘 3】

▼  書摘 2

魔術圈之 1

魔術圈是某大城市公園中的一處森林。公園叫快樂谷，有著蜿蜒的花壇，還有長凳、噴泉，以及賣香腸、冷飲的小攤。天氣好的時候人山人海，來跑步、騎腳踏車、長凳上聊天、玩球。

只不過，所有這些來公園玩的人，沒有半個人有勇氣踏進森林一步。許多年前，一個心不在焉的園丁跨過那條看不見的界線後，就此下落不明。從那天開始，魔術圈周圍豎起了危險勿近的牌子，字的下面，為了嚇阻最大無畏的人，還畫了一個骷髏頭加上兩根交叉的骨頭。帶著小孩的母親多敬而遠之，若真的迫不得已，只好快步通過。

魔術圈中央有一面大湖，湖水幽深平靜。日子久了，許多人都深信食人妖怪就住在湖底。還有人信誓旦旦地說，黃昏時分曾聽過人駭人的吼聲。另外有些人則說在月圓的夜晚，湖面會伸出一條長 20 公尺、佈滿紫色魚鱗的尾巴；曾經，有地方電視台甚至邀請了一位著名的動物學家斷此進行討論，豈料這位動物學家不但沒給電視機前的觀眾吃定心丸，反而說他認為湖底住個妖怪乃極其可能之事。假如尼斯湖有水怪，為什麼快樂谷的湖裡不能有一隻？

事實上，除了一對年邁的烏龜夫婦和數百條魚兒外，湖裡就什麼都沒有了。不過湖畔倒是住著不少動物。有松鼠、綠頭鴨、狐狸、海鷗、原倉鼠、天竺鼠和貓。有的是生於斯、長於斯；有的則是為了逃避人類的惡，避居於此。後者包括關蒂，獨行的母狼，與她的無毛寶寶，瑞克。還有烏蘇拉，住在魔術圈最高那株樹上的一隻老黑猩猩。

烏蘇拉出生在中非的一處叢林。很久很久以前，她被幾個科學家擄獲，在實驗室住了一陣子，然後被送上火箭射入太空。到了上面，未照原訂計畫跟火箭一起炸毀，自己按了一個鈕，便隨降落傘一起彈出火箭外。在以超音波速穿越大氣層後，不偏不倚正好降落在魔術圈中央。所以說，她是湖畔最早的居民。由於年紀最長，又跟人類長時間生活過──再加上曾登入太空，跟星星僅數尺之遙──，是大家公認的智者。

瑞克很喜歡聽她講故事。常常在午後最悶熱的那段時間，當大家都在睡覺時，爬上那株七葉樹找她。烏蘇拉有問必答，而瑞克有問不完的問題。

「為什麼我跟你在一起那麼自在？」有一天他問。

烏蘇拉笑一笑，把手張開擺在瑞克的手旁邊。

「你看到了沒有？」她說。「那是因為我們很像。」

瑞克看著那兩隻手，不明所以。

「我們很像？」他重複道。

「你還不懂？看看我們的大姆指……。」

「看不出來。」瑞克搖著頭回答說。

「很簡單。我們的相似之處在於我們睡前可以吸吮大姆指，其化像狐猩啦，就辦不到。」

「所以說，我們兩個永不分離囉！」瑞克快樂地歡呼。

「不不不！別把事情攪亂了。那是相愛的人，我們只是朋友。」

瑞克從來沒聽過那個字。

「朋友？」他問。「朋友是什麼意思？」

「朋友的意思是，像我們這樣，喜歡待在樹上聊天，還有……」

「還有？」

「還有，如果有一天你有危難，我會幫你。你也一樣，如果身陷危難的人是我……」

關在這間鐵窗緊閉的房間裡，瑞克除了回想在魔術圈渡過的時光外，不曉得還能做什麼。他在這牢籠裡待了多久？1 個星期，1 個月，1 年？重要嗎？反正他的心已然萎縮，又乾又小，宛如在果殼裡悶了太久的核桃。1 碗水，地上1 張床墊，是房間內僅有的東西。1 隻滑膩無毛的手，每天一次，會開門丟一些吃的東西進來。

瑞克還住在魔術圈的時候，很愛偷窺人類。躲在灌木叢的枝椏間，一看就幾個鐘頭。人類是那麼滑稽。關蒂就常常為此吼他。

「不可以，」她說。「太危險了。你該不會對他們有所嚮往吧？」

「哦，媽咪……」瑞克把臉埋進關蒂的頭髮裡，說：「當然不會，我是你的寶寶！」

此刻，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回想著關蒂的氣味，彷彿她也來過這裡。「關蒂媽媽……」喃喃唸著她的名字，眼睛漸漸模糊。

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這一切會結束。烏蘇拉、關蒂還有其他人，從沒告訴過他他的人生瞬息可變。

難道連他們也不知道？

一天下午，他看到公園長凳上一個年輕人低垂著臉。用手背抹去眼淚，嘆著氣哀戚地說：「啊，我好傷心……真的好傷心。」

在那之前，瑞克從沒見過別人如此神色淒然，包括關蒂、烏盈拉，以及魔術圈內其他人。那一晚，瑞克輾轉反側，激動得睡不著。第 2 天拂曉，他便跑去找烏蘇拉。

「傷心是什麼？」還沒在樹上坐穩，小瑞克便急忙發問。

「哇，好嚴肅的問題哦！」烏蘇拉回答說。「你怎麼會問這個？」

「因為我聽到有人這麼說。」

烏蘇拉做了一個近似趕蒼蠅的手勢。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無毛寶寶。這種東西跟你無關。」

「你也傷心過嗎？」

烏蘇拉臉色一暗。

「嗯，曾經，我也十分傷心。你母親關蒂也是，傷心欲絕。我們來到魔術圈之前都不好過。」

「為什麼呢？」

「因為我們不自由，老有人讓我們做這做那的。」

「那我為什麼從來沒有傷心過呢？」

「因為你太小了。你到這裡的時候跟個香蕉皮差不多大。或許你也曾經傷心，只是，不記得了。」

「為什麼你們在這裡就不傷心了。」

「因為這裡是魔術圈。」

「公園呢？」

「你自己看到的，那是人類的領域。人類就時常傷心。」

「為什麼這裡是魔術圈？」從未質疑過這個奇怪名字的瑞克問道。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天啊！你怎麼像隻發春的青蛙，一天到晚咯──為什麼？咯──為什麼？」

「為什麼我老是問為什麼？」

「因為你是個無毛寶寶。」

「為什麼叫魔術圈？」

「你母親從沒跟你說過。」

「我從沒問過。」

烏蘇拉長長嘆了一口氣。「這個故事說來話長。」等她在樹上找好最舒服的姿勢，這才娓娓道來。於是瑞克知道魔術圈是個神奇的地方，所有生物皆能和平相處。沒有痛苦，無須擔憂，甚至貓鼠共處都相安無事。凡住在魔術圈內的，能解全世界的語言。

「如果今天，我們生活在魔術圈外，」後來有一天，烏蘇拉這麼跟瑞克說：「對你而言，我只是一隻猴子，對我來說，你也禽過是隻無毛幼獸，面對面，相視無言。松鼠不識貓語，海鷗不解綠頭鴨言。無法溝通，還有比這更難堪的嗎？爭吵將是遲早問題，由由爭吵到互殘乃一步之隔。」

烏蘇拉語重心長地說：「到底為什麼人類寧願彼此殘殺，卻不願意躺下來做做日光浴，悠哉悠哉，我真的不懂。不過，有幾件事我搞懂了，你要不嫌煩我就說給你聽。」

「不煩，一點都不煩。」瑞克趕忙回答。於是烏蘇拉好整以暇一邊清指甲一邊往下說。

「你大概也知道，」烏蘇拉向來頗以自己不平凡的經歷為傲。「我對天空的認識，就像你對你小窩前的那塊草地一樣，是瞭若指掌，上頭發生什麼事都逃不過我的眼睛。我年輕的時候，曾乘火箭，像把一舉剖開椰子的尖刀，穿過天際。剛開始我有點怕，只一點點，但怕終究還是怕。在天上飛，我的寶貝，跟從一株樹躍至另一株，或從樹上攀向藤蔓，完全是兩回事。我原先有些驚慌，但後來火箭慢了下來，慢到彷彿靜止不動，於是我提起勇氣，把臉貼近玻璃窗向外看。」

「外面有什麼？」瑞克屏住氣。

「星星。幽暗中星星像夜晚公園裡的路燈那般璀璨。星光閃閃，教人難忘的恬靜。」

「你怕不怕？」

「不怕？小寶，那麼美麗的景象不容你害怕。我注視著外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甚至還想，即便這就是結局，我也不後悔。不過，就在那個時候，發生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不可思議？」

「對，正是如此。在絕對的靜謐中，出現了一個聲音。」

「那是誰？」瑞克興奮不已。

「你沒想到吧？」烏蘇拉說：「是星星，天空中的星星在跟我說話。」

「星星會說話？怎麼說話？他們有嘴巴嗎？」

「沒有，小寶，星星沒有嘴巴，也沒有眼睛、鼻子或腿。星星跟花、草、樹木一樣，靠振動達意。石頭需要的時候，也是這麼說話的。」

「你聽得懂嗎？」

「當然聽得懂。就跟我聽懂棕櫚、木槿和香蕉花一樣。」

「那為什麼花都不跟我說話？」瑞克挺失望的。

「小寶，那是因為你太年輕了。我在你這個年齡也是什麼都聽不見，滿腦子只想著玩。」

「那星星跟你說了什麼？」

烏蘇拉深深嘆了一口氣。「唉，他們跟我說了好多，可是……」

「可是？」

「我答應他們不跟任何人說。」

「連我也不行？講一個總可以吧？」

烏蘇拉笑了。「好吧，為你，我就破一次例。我告訴你一樁不為人知的祕密。」

這個故事說得太久，夜幕已將烏蘇拉──和瑞克籠罩其中。公園的鐵門關了，雜沓人聲和收音機的樂聲遠去。濃密草叢中揚起蟋蟀的吟唱，水池中 3、4 隻青蛙競相爭鳴。從他們坐的地方，可以瞥見躲在其它枝椏後面的一彎窈窕、澄黃的月亮，徐徐朝天空的最高點升去。四面八方，有數不清的星星。

烏蘇拉用多毛且有力的掌抓住瑞克小而光滑的手。「伸出你的食指。」她在他耳邊悄聲說，瑞克照做，烏蘇拉將那小小的指頭指向空中一顆明亮的星星。

「祕密是，」烏蘇拉說：「星星會隕落。」

「隕落？落到哪裡？」瑞克嚇壞了。

「哪兒有待實現的願望，星星就落到哪兒。」

「星星怎樣才能落到有願望待實現的地方呢？」

「喔，太簡單了。只要你在星星隕落時看著它，許一個願。」

「那……魔術圈又是怎麼回事？」

「你還沒想通啊？」

瑞克搖搖頭，他越聽越迷糊了。

「魔術圈就是星星隕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