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骨師的女兒(AI0067)
The Bonesetter's Daughter

類別： 文學小說
叢書系列：藍小說
作者：譚恩美
       Amy Tan
譯者：施清真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2年03月25日
定價：320 元
售價：253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392頁
ISBN：9571336238

【譯序｜序語｜書摘 1｜書摘 2｜書摘 3｜書摘 4｜書摘 5】

▼  書摘 2

露絲曾試著閱讀這份手稿。媽媽曾經強迫露絲學寫中文，她學得心不甘情不願，雖然現在還記得「事」、「我」、「真」等一些中文字，但她必須逐字翻閱英漢字典，才能辨識出媽媽彎彎曲曲的字跡。「這些事情我知道全是真的，」光是開頭這句話，露絲就花了一小時才看懂。她曾下定決心每天解讀一句，隔天晚上她遵照計畫閱讀下一句：「我的名字是楊劉璐琳，」這倒簡單，只花了五分鐘。接下來出現璐琳兩個丈夫的名字，其中一個是露絲的爸爸。兩個丈夫？露絲讀到這裡，覺得大惑不解，她根本不知道媽媽之前結過婚。媽媽在手稿中還說：「我們的祕密也隨著消逝無蹤，」這是什麼意思？露絲真希望馬上問個清楚，但她卻不能直接問媽媽。過去的經驗告訴她，每次她請媽媽把中文翻成英文，結果準沒好事。媽媽一定先責備她小時候沒有好好學中文，然後每提到一個中文字，媽媽就仔細地解釋中文字難以記數的意義，不知不覺又提到過去。「祕密不只是那些不能說的事情，祕密會傷人、詛咒妳一輩子，說不定害了妳一輩子，怎樣也無法彌補……」璐琳雜七雜八地說誰告訴她這些祕密、這個人死得多淒慘、為何發生這樣的悲劇等等，她還說如果一千年前沒有發生如此這般的事情，說不定可以避免這樣的悲劇。她拉拉雜雜講了半天，就是沒說祕密到底是什麼。露絲稍微顯得不耐煩，璐琳就變得非常生氣，還賭氣說反正不久厄運就會降臨、她活不久了，要不她就自我了斷，講不講都無所謂。璐琳有時還發動冷戰，母女兩人好幾天、甚至好幾星期不說話，直到露絲打破僵局、低頭認錯為止。

因此，與其直接問媽媽，露絲決定抽出幾天時間，專心解讀這份手稿。她告訴媽媽她打算這麼做，璐琳聽了警告說：「別拖太久。」從此之後，璐琳一問起看完了沒有，露絲總回答說：「我正打算開始，客戶那邊就出了狀況。」除了客戶之外，不是亞特、兩個小女孩、房子出了問題，就是全家出去渡假。

「媽媽的事情就忙得沒時間處理，」璐琳抱怨道，「倒是總抽得出空看電影、渡假、或是找朋友聊天。」

過去一年來，媽媽不再問她看完了沒有，露絲懷疑媽媽是不是放棄了？不可能吧，媽媽八成忘了。一拖再拖，到後來手稿就被擺到抽屜最底層。

此刻，手稿重新出現在眼前，露絲心頭充滿了罪惡感。或許她應該找個中文讀寫流暢的人，幫她解讀這份手稿。亞特說不定認識中文系的學生，或是年紀較大、懂得繁體字的教授，這些人都可以幫得上忙，有空她一定馬上問亞特。她把手稿放在成疊資料的最上方，然後關上抽屜，頓時自覺減輕了不少罪惡感。

露絲早上醒來時，亞特已經起床，在隔壁房間練瑜珈。「哈囉，」她對自己說，「有人在嗎？」太久沒說話、聲音聽來有點刺耳，但總算她又可以說話了。

在浴室刷牙時，露絲聽到桃莉尖叫說：「我要看那個節目，妳馬上給我轉回剛才那一台！電視機又不是妳一個人的。」菲亞大聲譏笑說：「那個節目是小寶寶看的，妳就像個小嬰孩，成天只會唉唉叫。」

亞特離婚之後，桃莉和菲亞一半時間和母親及繼父住在梭塞里多，一半時間和亞特住在舊金山市區。每隔兩星期，亞特、露絲、桃莉和菲亞就得擠在這間公寓裡，家裡的五個房間都很小，其中一間小到幾乎擺不下兩張床。家裡只有一間浴室，露絲很不喜歡裡面陳舊的設計，四隻尖爪的腳架支撐著鐵質浴缸，感覺上有如陰森森的石棺；立式水槽的管線在浴室另一端，流出來的水不是滾燙、就是冷得讓人發抖。露絲伸手拿牙線，一不注意就撞翻浴鏡前方架上的去皺紋膏、治青春痘特效藥、剪鼻毛的小剪刀、以及插滿了九支牙刷的塑膠杯。沒有人知道哪支牙刷歸誰，也不知道牙刷用了多久。露絲忙著收拾殘局時，聽到有人急切地敲門。

「請稍等。」露絲沙啞地說，但敲門聲仍未停息。她看了看貼在門上的八月使用浴室時間表，上面清楚地列出每十五分鐘輪到誰使用浴室。她把自己排在最後，但因為大家都拖了一些時間，到頭來她的時間總是不夠用。桃莉和菲亞在時間表下面，另加規則及修訂條文，詳細列出破壞水槽、馬桶及浴缸的罰則，最後還列了一份聲明，明確界定在哪些緊急狀況下，可以暫時侵犯使用者的隱私權。（緊急狀況之下還畫了三條橫線，表示事態確實嚴重。）
敲門聲再度響起，「露絲，我喊了半天：妳的電話！」桃莉輕輕推門，從門縫中遞進無線電話聽筒。誰會在早上七點二十分打電話來？一定是媽媽，只要露絲幾天沒打電話過去，璐琳似乎就會出大事。

「露絲，妳有聲音了嗎？可以講話了嗎？」打電話來的是她最要好的朋友溫蒂。她們兩人幾乎每天通電話，露絲聽到溫蒂擤鼻涕的聲音，她真的哭了嗎？

「怎麼回事？」露絲輕聲問道。別告訴我，別告訴我，她緊張地自言自語，她幾乎可以確定溫蒂要說她得了癌症。昨天深夜那股不明的憂慮感，現在又開始令她全身發顫。

「我到現在還是非常吃驚，」溫蒂說，「我才剛要……等一下，我有個插播。」

露絲心想，溫蒂要說的事情絕不是癌症。或許她被搶了，或是家裡遭小偷，剛才的插播是警察打電話來做筆錄。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事態想必相當嚴重，不然溫蒂絕不會哭。她該對溫蒂說些什麼？露絲歪著頭夾住聽筒，慢條斯理地用手順順自己的短髮。她注意到浴室的鏡面略顯灰白，這是鏡面剝落，還是她有了白頭髮？她快四十六歲了，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娃娃臉般的雙頰不再豐潤？真不敢相信她以前討厭自己這張娃娃臉，受不了自己的臉型、皮膚怎麼看都像長不大的小女孩。露絲不再花精神撫平嘴角的皺紋，嘴角的紋路讓她看起來愁眉苦臉，像她媽媽一樣。她擦上口紅，讓自己看起來亮麗一些，感謝上天，她和媽媽沒有太多相似之處，媽媽總是不快樂，看什麼都不順眼。在露絲成長過程中，媽媽時常無緣無故地發脾氣，這股無名的陰鬱始終籠罩著露絲。現在每次和亞特吵架，童年所感受到的消極沮喪就浮上心頭，因此，露絲不喜歡和亞特起爭執。她試著不發脾氣，但有時實在受不了，怒氣一發就不可收拾，事後總是想不透自己為何情緒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