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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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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5 a.m. 菲米奇諾機場， 羅馬
「為什麼要我飛來這裡？」喬納森‧馬可斯在冬雨中提高了嗓門問司機。
傾盆而下的羅馬大雨敲打著黑色瑪莎拉帝豪華轎車的車頂。司機的襯衫都濕透了，他的肚腩像一袋穀子般凸出來。
「事務所的人在等你，先生，」他說著，接過喬納森的隨身行李，並且打開後車門。
雨水順著喬納森的西裝褲潺潺流下，聚積在他的菲拉格慕名牌鞋上，但是他似乎沒有留意。他指著菲米奇諾機場的跑道燈光。
「剛才我飛機降落的跑道底下，曾經是羅馬帝國最大的海港，叫做Portus。兩千年前的羅馬船艦還埋藏在那下面哪！」
司機有禮的點點頭。他把喬納森的公事包放到後行李箱裡，當他關上行李箱時，訝異的發現這位高大的年輕人還站在打開的車門邊，手肘靠在車頂上，白襯衫打濕的皺褶黏在健碩的肩膀上。年輕人專注的凝視著飛機跑道。
喬納森‧馬可斯又回到了羅馬，一位身著深藍條紋西裝，打著鬆垮的愛馬仕領帶的年輕企業律師，但是才抵達這個古國十分鐘，過去古典學研究的博士生時代回憶，就從岩縫石隙間頻頻向他招手了。
「先生？」司機和氣的指指車門。
喬納森鑽進車子一塵不染的皮製後座。在光亮的木造置物檯上，一杯用骨瓷咖啡杯裝的現烹卡布其諾還在冒著熱氣，杯子上有公司尊貴的標誌，杜林暨皮爾斯法律事務所。他想起公司對禮儀的特別注重，雖然手上的外套還是濕的，他仍舊把它穿起來，並且扣上鈕扣。
「還是見不了場面，」他輕聲說著，用指尖把落在眉稍上的濡濕棕髮撥到後頭。露出額頭的髮根，更彰顯出他英俊臉龐的強烈稜角，也略略削減了他的男孩子氣。
置物檯中央一只數位時鐘以鈷藍的燈光顯示出時間：00:17 a.m.
好長的一天，喬納森想。
不過十二個鐘頭前，當喬納森還坐在曼哈頓中城杜林總公司的四十一樓辦公桌，面前擺著又一份徹夜孤戰的文件評估時，內部郵件車送來了一份出差行程，上面蓋著有如紅肩帶的兩個字，「緊急」。沒有細節，只列了一班義大利航空三小時內從甘迺迪機場出發的時間，和他在頭等艙的座位號碼。即使就杜林暨皮爾斯法律事務所卓著的客戶保密標準來說，這還是太超過了。某位事務所合夥人最近在一次公司晚宴上的舉杯祝賀，如今聽起來竟像一個不祥的預言。「以你的古典學知識背景，馬可斯，全世界的古董商都會要你加入他們的律師陣容了，可不是？」
上個月，喬納森代表杜林的客戶，一位羅馬古董商，安卓‧卡維堤出庭，使他頓時成為古董界的焦點人物。義大利政府對美國曼哈頓地方法院提出一項訴訟，指控卡維堤先生在麥迪遜大道上的藝廊所展示的一尊二十英吋高裸體銅像，是從西西里沿海古城莫干提納，非法挖掘出來的。喬納森和義大利政府的專家，飛利浦‧范伯斯默博士，亦即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希臘羅馬古物部主任，的交叉質詢，使義大利政府的訟案一敗塗地。
「莫干提納古城，范伯斯默博士，也就是據稱我客戶挖掘的地點，那個城鎮是在什麼時候毀滅的？」
「西元前第二世紀初期。」范伯斯默博士以譴責的口氣說，彷彿喬納森都沒在聽他好幾小時以來的證詞。「莫干提納在第二次布匿戰爭時，很愚蠢的支持迦太基，與羅馬對抗。那裏的考古地層土都是黑煤灰，顯示當時莫干提納的一切都夷為平地。全面毀滅。」
「全面毀滅，」喬納森重覆道。他停頓一下，走近展示在證人席前的小塑像。
「告訴我，博士，你是有胸部的人嗎？」 喬納森說。
一名陪審員大笑出聲，隨即企圖用咳嗽掩飾，只是不怎麼成功。
「你說什麼？」范伯斯默博士說。
「胸部，博士。」喬納森把兩手舉成杯狀，罩在離自己襯衫幾英吋距離的胸前。「這尊雕像的胸部對你而言，不會太小了點嗎？」
一名義大利大使館的律師從他的椅子上跳起來。「這欺人太甚了，庭上！」整座法庭哄堂大笑。在杜林的律師席上，合夥人上司頹然把他的禿頭埋進兩手之中。
「有關羅馬女人胸部的描繪，庭上，在斷定遺跡來源的年代時，是一項很有用的指標：看她的胸部是 una manus 或者 duae manus，也就是拉丁文的一握或兩握。」他的語氣就像在解釋最枯燥的法庭專用術語。「根據專家的理論，如果這尊雕像是第一世紀以前的東西，那麼就應該有比較豐滿的體態，以彰顯出異教信仰的影響。然而這瘦削的胸部，透露出基督教的影響，這是屬於比較後來的，譬如說，拜占庭文化，的工藝作品風格。」
地方法院法官掀高了她的閱讀用眼鏡，轉而面向證人。
「這話正確嗎，范伯斯默博士？」
這是第一次，證人顯得坐立不安。
「豐滿的異教維納斯形象，在第一世紀以後，被比較溫馴的基督教形象所取代。所以」－他清了清喉嚨－「也許. . .」
「也許。」 喬納森重覆道，同時走向陪審團。「那麼，一尊具有基督教風格胸部的雕像，怎麼可能是來自於莫干提納？而根據你自己的證詞，莫干提納在基督教興起前的兩百年，就已經只剩一片焦土了。」
范伯斯默博士挪了挪身子，對著義大利律師的座席投去緊張的眼光。
「容我收回剛才的問題，庭上。」過一會兒，喬納森說，在不偏不倚的擊出一拳之後，他放過教授一馬。
喬納森用相同尊敬的口吻繼續詢問，但是此時已經沒有笑容了。「博士，你自己的博物館，不是最近才將尤夫羅尼奧斯巨爵歸還給義大利文化部麼，因為發現，那是在1984年從莫干提納非法挖掘出來的？有沒有可能，藉由今天在這裡提供證詞─這種連你自己都知道在學術上站不住腳的證詞─大都會博物館，期望能夠避免義大利大使館對博物館的其他收藏又產生興趣？」*
范伯斯默博士張開嘴巴，但是卻說不出話來。
喬納森走回被告席位。「Cognoscere mentem，cognoscere hominem.」 他說，音量只大到讓范博斯默博士聽到。「知其動機，知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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