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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裡的竇加(AIA0216)
The Art Forger
類別:
文學小說
叢書系列:藍小說
作者:夏皮羅
B. A. Shapiro
譯者:彭玲嫻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15年03月13日
定價:360
元
售價:284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352頁
ISBN:978957136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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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文試閱
★ 我緊緊盯著〈沐浴後〉,彷彿眼睛被繩索栓在畫布上。孩提時,我常坐在伊莎貝拉‧史都華‧嘉納美術館的短廊(Short Gallery),手握鉛筆,吃力地臨摩這幅畫,畫中沐浴女子傾斜的背脊、毛巾摺痕的陰影、伸長的手臂。〈沐浴後〉,我誠惶誠恐,又興奮激動。隨即我明白那感覺是恐懼。 「我……這幅畫……」我結結巴巴,「這幅畫不能放這裡,你得拿回去。」當我說著這話時,我的心底在吶喊:「不要拿走,留在這裡,拜託留在這裡別拿走!」 「這畫太值錢了,這是無價之寶,何況還是贓物。我負不起這個責任……」 「放在妳這裡當然沒問題。」馬凱說,「這裡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有人看見,他們會以為是妳畫的複製畫。」他的這番推論很嚇人,卻也很精闢。 我的眼光無法從這幅畫的筆法中移開。明暗度的深淺、色彩的飽和。竇加是怎麼做到的?用兔皮膠給畫布上膠?用赭黃打底?調色劑中加入蛋膠彩?這些都是技術性問題。這幅畫的出類拔萃遠遠超出了技術的層面,幾乎沒有複製的可能。馬凱怎麼會認為我有辦法仿冒這幅曠世鉅作,做得出幾可亂真的複製品呢? 「別擔心,我會送回去的。」他說。 「可是你才剛剛送過來。」和這幅畫相距這樣近,我的頭腦無法清晰思考。 「我是說送回嘉納美術館。」 「現在嗎?」 馬凱的眼光閃動,「過一陣子,等妳施展過魔法之後。這是在做善事,我會把妳畫的複製品賣掉,然後把真品還給美術館。」 「如果你把它當真品來賣,那就變成贗品而不是複製品了。」 「隨便妳怎麼稱呼它,重要的是嘉納美術館以及全世界都將失而復得這幅〈沐浴後〉,重見竇加的傑作。這樣挺不錯的,不是嗎?」 我像是剛剛從藥物引發的恍惚中甦醒過來。「可是有個無辜的收藏家會損失幾百萬元。」 「也沒那麼無辜。別忘了,買這幅畫的人以為他買的是贓物。」 「像那個誰?那個叫什麼的來著?」我的腦袋卡住了,無法運作。「就是紐約那個複製名畫然後當成真品賣掉的那個?伊什麼的?伊萊‧薩凱!」 「克萊兒。」馬凱說,「妳沒在聽我說話,妳連自己說的話都沒聽清楚。伊萊‧薩凱確實偽造假畫,而且把真假兩幅畫都當真品出售。可是我們不是這樣,我們要把真品物歸原主,這完全不一樣。」 「那買畫的人會發現。」我反駁,「他會去報警。」 他的眼光再度閃爍,「他要跟警察怎麼說?說他買到的贓物原來是假貨?何況他也不會知道賣畫給他的人是誰。我會保護我自己。」 他回答得太快了,我的思考跟不上他的速度。但我腦袋的疑問仍舊停不下來。「那賣畫的人呢?他們不會氣死嗎?」 「他們鈔票入袋了,哪會管這麼多?」馬凱聳聳肩。 這時我終於理解我在乎的是什麼。「那其他那些畫呢?嘉納被偷的其他那幾幅畫,你知道它們在哪裡。」 他直視我的雙眼。「我不知道。」 我也目不轉睛地注視他。「你知道這幅是從哪兒來的。」 「其實我不知道。」 「可是……」 「有個人跟我聯繫上,問我有沒有高檔客戶會對某件『重要』的藝術品感興趣。我說,那當然要看是什麼藝術品,但我想我應該有這種客戶。簡單地說,我和好幾個人談了好幾次話,最後,他們其中一個人告訴我要賣的是什麼畫。他們的名字八成都是假的。我到時候賣畫應該也會用假名。」 「起初我回絕了,我說我沒興趣,但後來我想到可以把畫歸還給嘉納,就想出了這個點子。我回電給他們,說我有個非常合適的客戶。」 「你是在說笑吧?」 「妳想想看!」馬凱愈說愈起勁,「〈沐浴後〉重回嘉納,物歸原主,成千上百萬的人都會激動興奮。賣家賺到大把鈔票,收藏家得到他眼中的竇加真跡,至少在他看到新聞報導之前會以為是這樣,但等他得知實情也太遲了。而我和妳呢,則會因為做了件好事而心情愉悅,更別提妳的作品會得到應有的賞識了。」 「不可能這麼單純。」 「我們不這麼做的話,其他的藝術經紀人可能會把這畫賣給某個黑幫人士,這人很可能會把畫藏在地底,在黑市裡當作武器或毒品的抵押物來流通,不會好好照顧這幅畫,這幅畫將永遠不見天日。我們這麼做,是把〈沐浴後〉從不幸的命運中拯救出來。」 我不怎麼瞭解他在說什麼,也不怎麼確定他的話有沒有道理。「那你為什麼不直接把畫交還給嘉納?為什麼還需要做其他那些事?」 「我也要自保,還要彌補開銷。」 「你缺錢?」 「克萊兒,妳別天真了,裝傻這招不太適合妳。」 「可是你有藝廊,還有一大堆藝術品?」我是真的滿心疑問。 馬凱遲疑了一會兒才說:「最近這些年景氣不好,生意下滑,藝術品的價值也下滑,可是贍養費卻從來不調整。」 「但是你可以領懸賞獎金啊!」 「如果是匿名歸還就不行。而且我不能讓我的名字或藝廊的名字曝光,即使絕對不會被起訴也一樣。」 馬凱顯然把這件事考慮透徹了,我找不出他的邏輯裡有什麼明顯的漏洞,但這可能就是問題所在──這套說詞太完美,說起來太順口。但我想這不是我眼前面臨的最大困難。 我回頭看那幅畫,畫中是三個裸女正用毛巾擦乾身體,這在竇加繪畫的後期不是罕見的主題,但這幅採用他早期的古典風格,一層又一層生氣勃勃的色彩彼此交疊,呈現出難以言喻的氣氛,那樣的光輝確實使梅索尼埃的作品看起來像黯淡的金屬。我恨不得伸手碰碰這幅畫,心癢難耐到得要握緊拳頭,才能讓兩條手臂乖乖貼緊身側。 「這對妳而言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馬凱說,「更何況這是本世紀最驚險刺激的事。我看妳是個愛冒險的人,何不大膽嘗試看看?」 「理由很明顯。」我咕噥。 「對我來說並不怎麼明顯。」 我搖頭。 「克萊兒?」 我終於輕聲說:「我沒這個能力。」 馬凱的笑聲宏亮地迴響在整個畫室中。「我誤解了妳不想接受的原因。我還以為妳有不合時宜的道德感。」 我揚起下巴。「那也是原因之一。」 他眨眨眼說:「有什麼需要再告訴我吧!」然後他穿過房間,在身後掩上門。
房裡黑暗,我躺在床墊上。一整夜多數的時間我都醒著,我感覺〈沐浴後〉像個人似的存在,透著氣息,縈繞人心,同時也撫慰人心。感覺像是竇加本人死而復生來到我身邊。他的才華,他的筆觸,他的心。 我想起嘉納美術館,想起掛在藍廳(Blue Room)、荷蘭廳(Dutch Room)及短廊牆上的空畫框。畫框裡的畫被偷了,徒留畫框在那裡紀念失畫,空畫框堅定地等待失畫重回原地,那是它們存在的理由。搶案過後,我曾經多次參觀美術館,每每駐足在空畫框前,緬懷畫框軼失的畫。 許多報導資料記載嘉納美術館的搶案,其中內情卻鮮少人知。或者說得更正確一點,不是沒有人知道,而是知道的人都不說。五百萬美元的懸賞,只要十三幅畫物歸原主,美術館不會過問,也絕不起訴,卻什麼消息也沒有。法定追訴期已過,仍然沒有人提供線索,就連令人信服的謠言都付之闕如。我們生活在這網路時代的地球村裡,這種情況簡直匪夷所思,然而事實卻的確如此。我爬下床,捻亮燈,站在畫的前方。 如此壯麗宏偉,如此栩栩如生,畫呈現的較像是生命的形象而不僅是生命。色彩與情感在畫布上如脈搏般汩汩跳動。淚水再度盈滿我的眼,這次我任淚水滑落兩頰。我應該立刻把畫歸還給嘉納美術館,把這樣的鉅作藏著不給人看是不對的。 但我不想歸還,我想和她一起生活,想和她共度時光,想畫她。我知道這樣不對,但我忍不住,我伸出手,用手指輕輕撫過右側那名沐浴者的手。她坐著,抬起一條腿,用毛巾拭乾腳踝。我決定把她命名為芳思華,另兩個則分別叫做賈桂琳和席夢。
★ 嘉納美術館的外型可以說是相當不起眼,門面簡單樸素,幾乎毫無裝飾,也沒有窗戶,是一座不友善的堡壘。我頭一次見到這座建築物時約七歲左右,我媽告訴我,這就是她經常興沖沖談起的那座美術館,我哭了。但一走到室內,我立刻收乾眼淚。 美術館是座遺世獨立的威尼斯宮殿,足以讓七歲的小女孩笑顏逐開。內牆面對的不是運河,而是四層樓高的中庭,像溫室,屋頂還砌著玻璃,地面則是賞心悅目的花園,一根根柱子單獨聳立,奇形怪狀的十二世紀獅形柱座和各式各樣的雕塑隨處可見。一片羅馬馬賽克鑲嵌磚座落在花園的正中央,周遭圍繞著經常變換組合的花草灌木,兩棵挺拔的棕櫚樹向陽光伸展,一路拔高到三樓。 四面牆的高度都至少有六十呎,牆上錯落著一層又一層石面的拱門、有著鋸齒凹槽的門窗、大理石欄杆,敞開的階梯上花木扶疏。位在花園周邊的展廳是美術館的主體,伊莎貝拉‧嘉納打造這棟不朽的建築,一方面作為自己的居所,同時也用來容納她的藝術收藏,並在死後遺留給大眾。 雖然我來這裡是為了和瑞克碰面吃午餐,但仍然攀爬階梯到二樓,穿過早期義大利廳(Early Italian Room)和拉斐爾廳(Raphael Room),踏進短廊。我非看一眼〈沐浴後〉的畫框不可。這間展廳不過十呎寬,可能是全天下最不適合懸掛〈沐浴後〉這樣大型畫作的地方。但性情起碼堪稱古怪的伊莎貝拉親自為她的兩千五百件藝術收藏擇定了放置地點,並在遺囑中交代永遠不可改變、移除或增添她的藝術收藏。 嘉納美術館這個大雜燴就是成就於這樣的自負。相較於中庭的明亮開闊,陰暗的展廳裡充斥著完全不搭調的家具、藝術品,以及胡亂湊合的小飾物。無價的珍貴畫作掛在門廊,有三千年歷史的雕塑藏在角落。 昏暗的燈光與狹隘的空間使這樣的雜亂無章格外令人感覺幽閉可怖,這裡沒有一件作品呈現出它最大的價值,但打從一九二四年伊莎貝拉過世,美術館就保持著女主人期望中的樣貌,如她本人一般,既迷人又任性。唯一有能力打敗這位老太太的,就只有竊賊。 我走到空畫框前,這是〈沐浴後〉曾經的居所,如今卻是個用畫框圈起的空洞。我忽然羞恥得不能自已,躲進角落裡,緊緊靠牆,想把自己縮小,但願沒有人會注意到我,看出我背負的罪。而的確沒有人注意到我。我放鬆下來,撐著站起身,驚詫惶恐地感覺到一股腎上腺素在體內洶湧,力道大得幾乎把我擊倒。我霎時間興高采烈起來。〈沐浴後〉在我手上,在我寢食工作的畫室裡。竇加的傑作,我愛何時觀看就何時觀看,可以嗅聞,甚至可以自在地犯下美術館內最大的禁忌──觸摸這幅畫。更何況,我提醒自己,有朝一日這幅畫物歸原主,我也有份功勞。 我看著民眾魚貫經過,人人都哀傷地注視沒有了畫的空盪盪位置,尋思著我向來的尋思。我有一股強烈的衝動,恨不得告訴他們,大聲向世界宣告,那幅畫是我的,完完全全屬於我。我猛然轉身走出展廳,一面踏下階梯,走向藏在一樓小小書店背後的小咖啡廳,一面慢慢冷靜下來。 我和瑞克相擁親吻,互相打趣了幾句,交換了一些八卦訊息,點了餐,然後我問起搶案的事。 「怎麼會忽然對搶案感興趣起來?」他問。 我聳聳肩,「我一向都很感興趣的。大家不是都很感興趣嗎?」 瑞克咬了一口他的漢堡。「傳言說白毛‧巴爾傑把畫藏在阿根廷,看來這說法跟其他的謠言一樣遜。」 「說不定他還是把畫藏在哪裡了,不會嗎?我是說在他被捕之前藏的?現在說不定還在那裡。」 「不會啦,我從沒相信過白毛或波士頓的其他哪個黑幫跟這件事有關。如果是組織犯罪,他們應該老早就已經把大部分的庫藏出清了,至少其中的一些應該已經浮出檯面了。」 「那不然是誰幹的?」 「我猜是歐洲人吧。這場竊案計畫縝密,又搞變裝又設圈套,這是歐洲藝術品竊賊慣用的手法。」 「本地竊賊不會嗎?」 「通常不會。」 「你覺得那幾幅畫現在在歐洲?」 「這麼多年了,現在在哪裡都有可能。」瑞克說,「雖然很多人都推測這些畫可能藏在某個貪婪收藏家的閣樓裡,但我的猜測是,有人用這些畫當作武器或毒品交易的抵押品。恐怖組織有時也會用竊來的畫交換被俘的戰友。」 馬凱也隱約提到這個概念。「所以沒有大魔頭在背後搞怪?」 「這樣對竊賊來說比較有利。人人都知道這些畫是偷來的,正大光明地賣畫不容易,所以他們就在黑市裡交易。譬如說,你想用一百萬美元買一批古柯鹼,你知道一週內轉個手,就會變成四百萬。你手上沒有一百萬美元,但有一幅林布蘭的畫,價值三千萬。你就把那幅畫抵押給某個金主,交換一百萬美元,並且承諾事成後多給一百萬美元後謝。萬一交易失敗,他拿到的東西價值遠遠超過他給你的錢。交易成功的話,他回收雙倍金錢,把畫交還給你。這樣一來,你就有了不用繳稅的兩百萬美元收入,還有一幅價值三千萬美元的畫,下次遇到好機會,可以如法炮製。」 「真是肥了竊賊,苦了那些畫!」 「你這話說對了。」瑞克說,「那些畫的遭遇很慘,被藏在太溼或太熱或太冷的地方。竊賊把它們從畫框上割下來、撕破、毀壞。」他一隻手按在腹部,「我光是談這個就反胃了。」 我也是想到這個畫面,想到這樣的劫掠和糟蹋,就感到作嘔。「真是血畫!」 「你是說像血鑽石?」瑞克笑了,但並不是開心地笑,「但他們剝削的不是奴工,而是藝術品。而且不只是奴役,他們有時候還屠殺藝術品。」 我可不願想像〈沐浴後〉面臨這樣的命運。 一離開美術館,我就趕緊飛奔回家,和〈沐浴後〉共處。這感覺就像迫不及待要去會見新歡,心中脹滿興奮、飢渴,血清素似乎永不停歇地充斥全身。我猛然掀去蓋在畫布上的布巾,〈沐浴後〉就鮮活無暇地翩然現身,甚至比我記憶中更美麗。我把〈沐浴後〉架在一座大畫架上,拉來一張摺疊椅,好坐在她的正前方,盡情享用這幅畫。 我每看一次,就發現一些新的東西。如今我發現畫面上有這樣多的綠色。藍色和橙色都如此鮮亮,女子的肌膚蒼白且冷光螢螢,我因此分心了,沒注意到綠色。這會兒我發現整幅畫佈滿了綠,在所有豔麗的色彩背後柔柔伸展,但無所不在。 接著這些女子的面龐又令我深深震撼。這些面龐全都只有側面,但每張臉都是獨特的臉。竇加筆下的沐浴者大半從背面描繪,或是用條手臂遮臉,或只是隨意勾勒,但這幾個女子一個個面容清晰。芳思華髮色偏紅,鼻梁尖翹,坐在右側,伸長一條腿。中間的賈桂琳高挑健壯,越過肩頭去望芳思華正用毛巾擦拭的高抬的膝蓋。內向的席夢五官對於渾圓的臉龐來說太小了,她正蜷縮在賈桂琳的腳邊擦拭頭髮。 閒暇太多的藝術史家數十年來對於一項議題爭議不休──竇加真屬於印象派嗎?持反對意見的藝術史家指出,竇加從不像其他多數的印象派畫家一樣在戶外寫生,也不會大膽潑灑厚厚的顏料,捕捉眼前的瞬間。相反地,他繪製多幅速寫和精細的草圖,然後在畫室慢條斯理地作畫。 但就我看來,這種爭辯不過是咬文嚼字,是毫無意義的空談。竇加的確不寫生,也不即興作畫,但他自有一套方法把他的印象帶入觀者的心中──他聚焦於賽馬和芭蕾舞者的動作,描繪尋常的女帽商、洗衣婦或沐浴者最自然的一面。 我背過身,朝向排列在北側牆壁的成堆書籍蹲下來。我有數堆以竇加為主題的書──傳記、評論、素描冊、複製畫冊、油畫冊、日記、書信集、我自己上課時潦草抄寫的筆記,還有兩本書專門收錄他的草圖,更別提從圖書館借來的一大堆談竇加同時期人物的書,我要用這些材料來撰寫書的提案企畫。這些借來的書,有許多本已經逾期未還。 我抽出那兩本草圖畫冊,回到椅子上,打開第一本,翻看一整系列的浴女草圖。竇加常用同樣的模特兒繪製不同的畫作,我搜尋著席夢、賈桂琳和芳思華。 我找到席夢的幾張畫像,又把視線轉回〈沐浴後〉,以便好好把賈桂琳看個清楚。而〈沐浴後〉的魔力再度令我震懾。對於如何防止假畫被抓包,我想技術上我絕對有把握──我會把梅索尼埃的古畫刮到僅存膠底,會用確切屬於十九世紀的顏料和調色劑來調色,會用屬於那個時代的畫筆來作畫。問題是,要怎麼做才能重現竇加這幅傑作整體上的磅礡氣勢,我毫無概念。但〈沐浴後〉伸手召喚著我,觸動著我的心弦,我知道我非嘗試看看不可。
我拚命趕工替複製網繪製畢沙羅的複製畫,腦袋裡一心想做的卻是翻閱竇加的素描冊,尋找我那三位法國仕女,說不定還能找到這整張圖的草圖。我和自己達成協議──再畫一小時的畢沙羅,就短暫休息一下,來翻翻書。無論我下了決心要做什麼,幫我付房租的畢竟還是複製網。何況馬凱也正確無誤地指出了重點──替複製網工作同時也是我的幌子。 我才剛剛重新開始繪製畢沙羅的畫,馬凱卻拿著一瓶看來十分昂貴的香檳以及兩只香檳杯忽然出現。他顯然仍記得頭次造訪時,我只有果汁杯可用。我們為談定了計劃以及嘉納美術館的珍寶即將完璧歸趙乾杯慶賀,而後我揭去〈沐浴後〉的蓋布。 他被畫的震撼力驚得倒退了一小步,很顯然,他對這畫的感覺和我相同。我比劃著摺疊椅,請他坐下,自己則把搖椅拖過來。我們靜靜坐著,一面啜飲香檳,一面欣賞〈沐浴後〉。 「像兩個老人欣賞日落一樣。」他說。 「有時看著畫,我會哭。」 他頓了頓,說:「我也會。」 「我昨天去了嘉納一趟。」我說。 「去看空畫框?」 我點頭,但眼光一瞬也沒有離開〈沐浴後〉。 「罪惡感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強烈,對吧?」 我猛然轉頭望他,「為什麼這樣說?」 「的確如此,不是嗎?」 「當然不是。」我一口咬定,「我很有罪惡感,甚至想把畫歸還給他們。」 「可是你沒歸還。」 我聳聳肩。 馬凱的笑聲溫暖渾厚,沒有一絲高高在上的傲慢。「你已經愛上她了。」 「有這麼明顯嗎?」 他用酒杯碰碰我的酒杯,我倆眼神緊緊交會。「我也差不多啦!」 「臉畫得好清楚,一個一個都有獨特面貌,跟他其他多數的裸女圖都不一樣。」 馬凱望著眼前地上的兩本素描冊,問:「找到其中任何一個了嗎?」 「我才剛開始找,不過雖然這些素描裡頭沒有多少五官明顯的臉,但我覺得我找到了幾張席夢的肖像。」 「席夢?」 「芳思華、賈桂琳、席夢。」我一一指著畫上的人物。「要愛上你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不大容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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