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山風情畫(AIA0221)
Battleborn

類別： 文學小說
叢書系列：藍小說
作者：克萊兒‧韋依‧瓦金斯
       Claire Vaye Watkins
譯者：宋瑛堂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15年05月22日
定價：300 元
售價：237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48頁
ISBN：9789571362779

【燕歸巢】

▼  燕歸巢

如今我化身死神﹐
殲滅萬世今生。
－－《薄伽梵歌》

到了三十歲那年，她將離開男友，因為她最後將認定，男友愛她不夠深--但男友的確愛她，只可惜那份愛擾動他內心深處，導致他傷害她。她將搬去市中心區，找公寓住，不久後--大家會說，很快很快（有些人語帶欽羨，也有些人語帶懷疑）--她將另有對象。這男人是律師，講究實際，父親和兄弟也是律師，而她在他的事務所擔任打字員。他們將共進晚餐，下一個週末再共進晚餐，然後酒敘，中午散步走在她公寓附近的人行磚道（有些磚頭翹出路面），週日早上參觀他家庭院。第五次約會時，她將默許他帶她上床。

在他們邂逅之前，他從事社工。做愛後，他將告訴他這項經歷，提起他在上一份工作目睹到的慘劇。他將欲言又止，提到他在兒保處上班時認識的一個女人。女人有個幼女，兩歲大，好漂亮。講到這裡，他停下，低頭吻她的頭髮。妳真的想聽下去嗎？他會問，彷彿剛想起她正在聽。她以他的胸膛為枕，點點頭，他將感受得到。他將繼續敘述。有位墨西哥婦人有一個漂亮聰明的兩歲女兒，在高速公路附近的汽車旅館讓女兒活活餓死。有個青少年嗑古柯鹼，飄飄欲仙，強行進入隔壁公寓，劃破鄰居的咽喉。有個男人在司巴克斯碼頭的輕食店上班，以一杯檸檬水誘拐精障女孩進男廁。有個太陽谷的男人逼自己兒子住門廊底下，男孩在地板鑽洞，偷窺繼母早上梳頭。

他說，她聽。恍若她終於找到肯正視人間最黑暗面的人。迫不得已而正視。她將產生前所未有的感覺﹕終於有人懂她的心了。他講完一個故事後，她會叫他再講一個，然後再講一個，想把這些故事像磚塊一樣疊起來，建造幾堵哀愁牆，把兩人包圍住，密封成一體。一股無法控制的感受--像自由落體--將在她內心孳生；兩人能由此構築一份愛。

然後，她將故作一時興起，叫他說說他做過的壞事。小時候做的事也行。夜深了。漸盈的明月將似水的光輝灑在床角，照亮白床單。兩支燭火--男友的點子--將在床頭櫃上懶懶飄搖，引蛾撲撞紗窗。他將說出弟弟、鞭砲、查茲窩斯鎮鄰居農屋的事，以乾草保暖隔熱的牆壁和乾舊木板嘩的一聲引燃，火勢快到讓人覺得不公平，繞去前門按鈴--她將覺得門鈴的說法啟人疑竇--攙扶鄰居老嫗走下前門廊。講完後，他會說，輪到妳了，然後他會呵呵笑。笑得驚天動地。

講到這裡，能透露的往事變得好多--太多了。她哀求爸媽斥資買一對熱帶蜥蜴送她，蜥蜴到手後，她愈養愈覺得枯燥，乾脆拿去野外棄養，隨牠們自生自滅。去朋友家過夜時，她從朋友的珠寶盒偷走幾枚生日石戒指和一只真金手環。同校有個落魄的醜男生，小銀河系似的環狀癬爬得滿頭都是，她邀他去旗杆下面獻吻，卻在他現身時爆笑不止。這些往事，她從少女時代始終帶在身上，當成小石子一樣，裝在口袋裡。講究實際的男人將會靜候。坦白心窩底事的原因何在，挑什麼時機坦白，誰說得準呢？

我們這位女孩現在十六歲，手心按在發燙的金屬烤盤架，閨蜜莉娜站在她對面，掌心也平貼烤盤架。莉娜是明尼蘇達州人，牙齒很大顆。兩人瞪著對方，一陣皮膚加熱的氣味在兩人之間飄起。她們玩的遊戲很多，這是其中之一。我們這位女孩的圍裙口袋裡有一疊肉肉的義式辣香腸，被烘得邊邊蜷曲起來。在她背後，披薩烤爐的柵口呼呼吹著熱氣。被烤焦的烤盤紙漂浮在一盤熱油脂裡。女孩一時想不起這種油脂的品牌，如果再敘述下去，提到這地方的其他細節，她應該會連帶想起。在今天之前，她忘了這地方的一切--一袋剛打開的香腸發出脹氣般的臭味、遮蓋電腦鍵盤和電話按鍵的泛黃塑膠薄片、厚紙箱鋸齒狀的邊邊割破她的食指，幾乎見骨。女孩裸身躺在自己床上，身邊的男人令她覺得講太多了，也太急了，這時女孩將想起油脂的名稱--渦旋--也憶起當時有意燙平指紋的妙計。

女孩的朋友莉娜終於從烤盤架縮手，甩手舒緩刺痛。妳贏了，莉娜說。

女孩再等一下下，沾沾自喜，這才抽手，掌心熱得發紅光。她取出一片義式辣香腸，摺進嘴裡。再比一次吧，她說。

不久，經理讓女孩下班。經理名叫蘇西，方臉如磚，頭髮像鐵絲。女孩走向餐廳後面的洗手間。洗手間以石膏板草草搭建，外面有一排金屬洗濯臺，兩個送貨生正在洗餐具。其中一個男孩十九歲，名叫傑洛米，自以為愛上了這位女孩，但女孩已婉拒過他的一次邀約。他母親的男友家的空地有一座單戶式貨櫃屋，是他一人的天下。他約她看經典殭屍片《活人生吃》。

洗手間的塑膠架上堆積日光燈泡和列印紙，也有十幾個兩加侖裝塑膠空桶，以前用來裝一種奶油醬，現在這家連鎖店已經停用。她摘掉帽子，脫掉圍裙和已經不白的網球鞋和踝襪。名牌以別針固定在國旗顏色的有領制服上，她解下來，把制服往上脫掉，頭鑽出來。燕麥粥的黃屑掉在睫毛上，掉進頭髮分邊的頭皮上。她脫掉卡其長褲。褲子沾到黑黑的不知名油脂，也沾到和麵水，乾掉了，褲子變得硬邦邦。

她站在鏡子前，剩下胸罩和內褲，聆聽著外面三座洗濯臺慢動作的咚咚碰撞聲。她脫掉內褲。女經理在餐廳前半部吼叫，某人的無底紋鞋子在瓷磚磨出唧聲。女孩在洗手臺前，按出含有顆粒的粉紅洗手液，刷除內褲的個人體味。日後，洗內褲留下的濕意將勾起這間披薩店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