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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紀末少年愛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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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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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河撩亂(AK0026)

類別: 文學小說
叢書系列:新人間叢書
作者:吳繼文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1998年10月20日
定價:180 元
售價:142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96頁
ISBN:9571327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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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1-1

溯河迴流

1

從昨晚璀璨的星空看來,今天的天氣理應晴朗無雲,但早晚刮著強風,沙塵將天空染成褐黃色,並且像一面古老的旗幟一樣籠罩了整座小城,一如以往任何一個多風的日子。

但這一天對我們來說卻是非比尋常,因為我們在庫爾勒無來由地被拘禁了將近一個月,直到今天才重獲自由。「大馬」馬仲英兵敗,帶著殘部西遁,這個小城暫時由貝科提葉夫(Bektieieff)將軍統率的漢、蒙、白俄、赤俄混合部隊--所謂北軍--接管。

貝科提葉夫告訴我們,軍務督辦盛世才叫我們向東移入羅布淖爾附近的沙漠地帶,等兩個月之後再前往烏魯木齊,因為那邊一路上還有「大馬」的人以及盜匪的騷擾,很不安全。

我們可以肯定盛世才不曾聽說過羅布淖爾,更不曾想到他這個決定在我們一行,尤其是我,是何等及時而受歡迎。我已經多少次希望看一看那些在兩千年前盛極一時,卻被這個世界完全地遺忘的區域,也就是 1921 年那「漂泊的湖」重歸了舊湖床,同時塔里木河下游重歸了舊河道的那個地帶。

這真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1934 年 4 月 1 日,我將永遠不會忘記;何況它正好是復活節。

2

姑姑病重住院的消息傳回家裡那天,時澄正在普陀山觀音菩薩道場巡禮,並於梵音洞轟轟海潮聲中想到來果禪師當年曾欲捨身此洞故事,若有感觸,回到寧波旅館打電話給故鄉獨居的母親報平安,就聽說姑姑的事,當下決定從上海直接飛東京去看她。

那時時間已晚,搭火車不成,聽說有夜航的船班,天亮到上海,總算被他趕上。

1995 年,初春的晴夜。船走得很安靜,乘客大多睡了;時澄到甲板上晃蕩,風吹過來還有些冷,兩、三個乘客,也許是水手,躲在背風處抽煙。星光下隱約可見大大小小的島影,或遠或近,陪著船走一段,然後消失不見。

時澄靠在欄杆上,尋找一些熟悉的星座,又看看海;海上除了偶爾翻起的小小白色浪花,以及發出淡淡螢光游弋的魚群外,其實看不見什麼,倒是海藻特有的氣息,夾雜在香煙和機油味中,不斷刺激著他的嗅覺;多半時候,他只是閉著眼睛。時澄突然想到姑姑曾經說過,人不應該遠離海洋,因為人類的始祖是從海裡面爬上來的。

海風在夜半增強,船身有些搖晃,時澄在艙中和衣躺下,沒想到睜開雙眼已經是清晨五點。他信步走到上甲板,許多人起得比他更早,看起來他們好像不太習慣船旅,一覺醒來突然忘了身在何處,定定站在船舷邊上,茫然看著起霧的大海;或許只是因為冷教他們僵著。

水色一片黃濁,時澄想該已經來到長江口附近,正想著卻注意到左舷方面灰灰的薄霧間隙露出了陸地的輪廓。旁邊聽到有人猜測說現在船正沿著長江口外的海岸前進。右舷那邊一無所見,上海還有多遠呢?時澄在甲板上四處踱步,岸上漸漸出現村落、工廠、人跡。

當船終於左轉駛入一個豎著燈台的寬闊河口,兩岸已經都是泊滿船隻、架了起重機的碼頭,時澄又聽到有人說:「開進長江了!」才發現有些不對勁,趕快回船艙中把地圖找出來。這裡做為長江入海處未免太窄,而且不應有港埠。原來剛才的海,其實是最後入海段的長江江面,如今已在黃埔江、長江交會的吳淞口港區。

從吳淞口直到上海市區,根本就是一個綿延數十公里的港埠,有國內外船隻挨挨蹭蹭、堆滿貨櫃的商用碼頭,也有桅杆上垂掛著破舊大帆的木殼船匯集的漁船碼頭,還有巡洋艦、砲艇、潛艇整齊靠泊的軍港。當外灘那排著名的殖民地時代建築的輪廓映入眼簾時,上海早已展開她又一個忙碌的日子了。貨輪的汽笛聲此起彼落,滿載上班者的渡輪在四周穿梭。

在築地國立癌症中心姑姑的病房窗外,應當也是人車擁擠的時刻吧,時澄想。過去為了做一些調查訪問,他曾經去過那裡幾次。兩個同樣是千萬人口的城市,同樣被強大、堅決、纏綿、閃閃發光的慾望和夢想撐大的超級都會,在垃圾桶、公廁、下水道、運河、感潮的港埠水面上漂浮著同樣的惡臭。人健康的時候,為生活奔波於這種由垃圾、排泄物、廢水、餿水、動物死屍所發出的惡臭之間,怎能不生病?等生病了住院,又要被化學藥品和醫院伙食的異味包圍;這還不包括重症患者所要呼吸的,急診室和加護病房特有的摻和了血跡、嘔吐物、恐懼的淚水、門口收屍人體味的空氣。敏感的人還會嗅聞到正在四處閒蕩的死神帶著冷涼黯影的腐敗氣息。

國立癌症中心夾在魚河岸中央市場和首都高速道路都心環狀線之間,隅田川在不遠處納入東京灣。時澄肯定姑姑這個時候也會有同樣的觀感,而且正為早餐的事頭痛。他們兩人都一樣,在生病、清晨以及被迫要吃東西這三種情況下,都沒辦法激起任何食慾,而且看到食物會非常不舒服,此刻姑姑的處境正是三項條件俱足。

時澄突然感到一陣反胃,在甲板上吐了些酸水;旁邊有人小聲說道:「暈船了。」

時澄直接到機場候補機位,比預計順利,大概還不是觀光旺季吧,十一點半就搭上了日航班機。乘客裡面生意人模樣的日本人特別多,但大多集中在吸菸區,時澄坐的禁煙區到處是空位,他的旁邊就空著。

起飛後望東直飛,一下就到了海上。雲層很薄,海面上處處船影,飛了許久水色仍然黃濁,好像東海只是長江所流注的湖泊,教人錯覺這片海水根本是淡的。

時澄向空服員要了兩大杯溫開水,同時從隨身提包中拿出一大袋藥來,像獺祭般將裡面的藥丸依照顏色、形狀在活動小檯子上擺成一排,約莫有二十多顆,然後慢慢一顆顆和水吞下。附近一對母女睜大了眼睛看他的表演。

最後的旅程,終於也到了尾聲。這些日子裡,雖然人並未瘦下來,時澄明顯感到體力急遽衰退。三十多歲的人,身高將近六呎,體格有型有款,卻背個小背包走一小段路就要面色慘白,全身被冷汗濕透,旁人看了都會驚訝得有些不知所措。

但教他徹底沮喪的是視力的惡化。視神經不斷受到侵蝕壓迫,每隔一段時間--間隔已經從出發前的每三、四十分鐘縮短為如今每兩、三分鐘一次--臉部會突然電氣短路一般一陣麻木,然後眼前的一切景物全部失焦,像個近視一千兩百度卻沒戴眼鏡的人,所有東西都失去遠近畛域,胡亂堆疊;如果想用力看仔細點,從全身各部位都會發出叫人無法忍受的劇痛。嚴重的時候,世界根本一片昏黑,幾乎什麼也看不到,只能勉強出現幻燈片般一跳一跳不連續的畫面。最糟糕的是,這種時刻還會產生幻視,讓他完全搞不清楚到底看到的哪一個畫面才是真實。

那個年輕的主治大夫總是靦腆地紅著臉跟他講話,好像剛認識不久的朋友,每一字一句都要仔細琢磨好證明出自肺腑,他謹慎地咬著字發音清楚地說:「如果你問我,我會說最好你一個人不要出遠門,對--」這個「對」字拉得老長,「因為隨時隨地都可能有狀況,而你要去的又不是醫院設備很好的地方。不過我也知道勸阻不了你,你這樣做的理由我完全可以理解,如果我是你,對--也很可能做類似的選擇。好吧,那我就開一拖拉庫的藥讓你帶去。」時澄對他笑笑,大夫的臉更紅了,像個孩子,突然端坐正色說道:「我也不要說什麼早日痊癒這樣的假話了,對--換作是我我也不要聽這樣的話,我只希望你旅途一切順利,而且沒有太多生理上的痛苦。幻視出現的時候不要驚慌,多多運用聽覺,對--耳朵是不會騙你的。」他那認真的樣子好像模仿了大人而顯得滑稽雖然他本來就是一個大人。醫院裡四處流淌馬勒和撒提的音樂,只偶爾穿插德布西,沈鬱覆壓著輕盈。

那是個由好幾個年輕的醫界好手合組的綜合病院,規模不大,設備卻是數一數二的又新又好。醫院的裝潢顯得潔淨、明亮而溫暖,可是時澄現在每次想到這家醫院,或許是受到音樂的影響,浮現的影像總是舊大學病院那樣的,門、柱帶著濃厚古典氛圍的線條,光線有些灰暗、家具老舊的一個地方。難道如今連記憶也開始失焦不成。時澄把臉貼在窗上,身形凝結,胸中一片惘然。

忍著病痛到普陀山,也算是最後的心願,完全不為的自己,自己已經做了遠行的準備,而是母親和姑姑,他就是放心不下。時澄只想靜靜走掉,但他知道這兩個人承受不起。沒想到要先走人的是姑姑。這些年她不時為一些難以根治的病痛所苦,但時澄總以為這是人的年紀到了,身體慢慢報廢的過程正常的現象。電話中母親將所知道的病情全告訴了他,那種驚慌、傷痛的語氣害他以為姑姑已經在彌留狀態;但實情也離此不遠了。

姑姑和二伯父是一對雙胞胎,可是命運卻讓時澄和姑姑成為知心的侶伴,而且同時趨近人生的終點。他並不哀憐自己,他難以忍受的是想到姑姑一生所有的殘酷與孤獨。

人丁本來就不怎麼旺盛的這個家族,偏偏就出了三個長期行方不明的人;姑姑是其中之一。對時澄兄妹這一輩的人而言,稍微懂事之後,他們都知道有這樣三個人的存在:一個是久居北國的姑姑,一個是大戰末期成為緬甸雨林不歸之人的大伯父,還有一個是被關在離島監獄、和姑姑孿生的二伯父。儘管如此,他們的存在稀薄如空氣,大人並不鼓勵家人談一切有關他們的話題,或許是顧慮年老的祖母脆弱的心境。

時澄尤其不瞭解的是姑姑,不但從小沒見過她本人,而且在照相簿中她也都恰巧不在場。只有祖母有時和她的兒子或媳婦鬧彆扭,心情不佳,就會故意念念有詞說:「我還有一個成蹊,讓我去找她!」才提醒了大家姑姑的存在,但也更加凸顯了她的遙遠和不實在;成蹊是姑姑的名字,與她孿生的二伯父叫成淵。

3

4 月 2 日的早上,風仍舊吹個不停,氣溫陡降。

我們向尉犁縣的漢人「按辦」說明需要十二艘獨木船,他就叫來一位維族青年,這人對我們說,經過一場動亂,尉犁這時實在一艘船也沒有,但在七十里外的沖庫勒(意即「大湖」)地方一定有,只要給他一晝夜的工夫,船就可以到尉犁,連船伕都給找齊。他又建議用木桿將兩艘或三艘獨木船併在一起,上面安一塊甲板來置放行李。這件事需用的木材,也可以在說定的時間之內備齊。

向鄉村購買的米、麵、水果、核桃、蛋等食糧一部份先用亨利.福特贈送的卡車運載到稍下游的地方;羊是不必預先買好的,因為牧羊人正要把羊群沿河趕到德門堡,那就是新河,即庫穆河從孔雀河舊河床分開之處。

我們在日落前沿著孔雀河左岸走了一段,這河離尉犁的聚落不遠;我們要找一個適合泊船的地方,並由此開始我們前往新湖的長距離航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