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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紀末少年愛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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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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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河撩亂(AK0026)

類別: 文學小說
叢書系列:新人間叢書
作者:吳繼文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1998年10月20日
定價:180 元
售價:142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96頁
ISBN:9571327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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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摘 1-4

時澄將大行李寄放在上野車站,買了一束鳶尾花,匆匆坐上計程車。下雨天,又是下班時間,真怕一路塞車塞到醫院,花都要枯敗了。

時澄走在築地這家大醫院的走廊上,各種化學藥品的異味撲鼻而來。過去他最怕聞到這種味道,如今史上最陰狠的病毒正在他的血液中肆虐,他要吃的藥比吃的飯還多,對醫院的味道少了些厭惡感,有時吸著吸著甚至覺得挺舒服,好像即使連藥味都可以在他瀕臨報銷的身體中產生療效。

走到姑姑病房門前,時澄稍有遲疑,他不確定姑姑現在的樣子,還有脾氣,是否如常。當他放輕腳步走進姑姑病房的時候,姑姑正在床上熟睡。病床旁邊擺了一張椅子,上面放了一件黑色風衣;床頭櫥櫃上有一只圓形直筒水晶花瓶,插滿了百合。

床單下姑姑的身形,看起來比記憶中縮小許多,上一次在一起時她豐腴的樣子如今蕩然無存;兩個人之前最後一次見面是一年半以前,姑姑去歐洲旅行,知道他在新加坡出差,回程特意過境新加坡,兩人在樟宜機場聚了三個鐘頭。姑姑在咖啡座講述旅途中幾次浪漫的邂逅,表情、語氣都夠誇張,好像一個對愛情充滿了憧憬、對別人任何曖昧的眼神都會心跳加速的少女。一年半不見,模樣變得好憔悴,好像中間歷經了數十年的時光與滄桑。

時澄悄聲坐在椅子上,凝視床頭小螢光燈下姑姑安詳的臉龐。

突然有人在背上拍了一下,把陷入沈思中的時澄嚇了一跳。時澄一回頭,一張臉衝著他直笑。時澄也笑了起來,小聲地叫道:「悌娜!」

悌娜是姑姑店裡的同事,時澄好幾年前就認識的,來自宜蘭南澳的泰雅人,她很年輕、很聰明也很體貼,估計也是店裡人緣最好的一個;姑姑很喜歡她,她也當姑姑是自己的媽媽。

悌娜問道:「剛到啊?辛苦了。」

時澄連忙說:「哪裡,您才辛苦呢。」

悌娜又問:「吃過晚飯了嗎?我剛剛趁媽媽睡了,趕快去餐廳吃個飯。」

時澄說:「現在不太餓,謝謝。情況怎麼樣?」

悌娜拉著他說:「到外面說吧,她好不容易才睡著,不要吵醒她。」兩個人於是一起到走廊上找個椅子坐下。

悌娜低聲說道:「情況不妙,你要先聽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壞消息是什麼?」

「醫生說只能活到 10 月左右。」

「好消息呢?」

「今年是閏 8 月,嘻。」

「你可真幽默。」時澄拿手肘碰了碰她,又問:「她都知道嗎?」

「知道,不過媽媽真的很勇敢,不是說再痛也不叫出聲那種勇敢,她叫的可大聲吶,我是說她完全能面對現實,好像對死亡完全不恐懼,也不忌諱,整天拿自己身體開玩笑,把來探病的人還有護士都逗得樂不可支。她又是人來瘋的個性,人家來看她,她就亢奮得不得了,好像人家是來參加她的派對,也不適時休息一下,真是傷腦筋。」

「她沒偷喝酒吧?」

悌娜裝個鬼臉說:「怎麼沒有?要不她吃藥怎麼吞得下去?不過喝得很少就是了。喝一點也比較好入睡。」停了一下,又說道:「她本來不想讓你們家人知道的,你也清楚她的個性;後來還是決定打聲招呼,我想她是單單對你狠不下心。」

時澄聽了眼睛一酸,連忙別過頭去。

兩個人又談了一些時候,時澄就讓悌娜回去休息了。悌娜走後,時澄一個人在病房中陪姑姑度過漫漫長夜。姑姑一直沒有醒轉過來,似乎睡得很香甜。

外頭的雨勢加大了些,或許是風的關係,雨點時而打在窗玻璃上,發出刷刷的聲響;也不時聽到救護車還是警車的鳴叫聲,由遠而近,然後再一次遠去。

6

自葉爾羌以下直到塔里木河終點,河上通用的運輸工具就是獨木船,它是把一根白楊樹幹用斧頭鑿成的。中型的船長約十三英尺,寬窄只容一個人坐在艙底,腿可以舒展,手可以放在船緣上,但不能轉身。船底和白楊樹幹一樣是圓的,所以要讓船在水上保持平衡是極微妙的事情。這船的天性是動不動就把載的東西都翻下水去,但那些船伕使船都極為穩妥而熟練,正像北歐人使木筏一樣。船伕在船尾,或站或跪,用一個寬幅的槳巧妙地催船前進。

我們要在船上工作約兩個月之久。我要測繪一幅庫穆河新河道的詳圖,陳宗器要計算流量、水深、流速、河寬等,郝默爾的工作是收集動植物,特別是鳥類,並且要製成標本。

我坐在兩艘併合的獨木船上,用一個空箱子當作寫字桌,在桌上工作時,我就坐在甲板前部,兩腿分別放在兩艘船裡,並把睡袋捲起來做我的靠背。

我們總共雇了十四艘獨木船,構成了一支壯觀的艦隊,就要去征服這條直赴羅布淖爾的河流,而其耗費大約不過三鎊。

7

初次住進姑姑家的時澄,一點也不像遠離家門的十歲小孩,或許是對過去被過度保護所產生的反動,也可能潛意識裡告訴自己要長大,他竟能和姑姑各過各的日子,自己照顧自己,而且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自在;姑姑在冰箱和櫥櫃裡擺了不少食物,要填飽肚子非常容易,何況時澄並不挑嘴。很快他就會幫姑姑整理房間、倒垃圾、購買日用品、繳電話費、寄信,這都是從前大人很少讓他做的事,何況是在言語不通的半盲半聾半啞狀態。他做得還不錯,其實這些事做起來也不怎麼難。

陌生的感覺確實教他感到舒適。時澄喜歡置身陌生的場所,在陌生人之間我行我素,沒有人管他,他自己決定做什麼或不做什麼,去哪裡以及什麼時候回家,不像在家裡一天到晚被人盯著,雖然他知道大人是好意;他也喜歡完全不一樣的溫度、空氣和風景,喜歡聽不懂的話,那些奇妙的尾音、吐息和有趣的表情。

他在大部份時間裡成為屋子的主宰,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趴在哪裡看書、躺在哪裡聽音樂,都沒人管;他重新擺設傢具,偷調雞尾酒喝,學吸菸,看成人雜誌,有幾次還偷穿姑姑的內衣褲,用眉筆、粉餅在臉上亂描亂畫。他大聲唱歌,誇張地學電視播報員的發音,對著大穿衣鏡演獨腳戲。他恣意地想像,並大膽地將想像化為現實,而且他知道,即使他所做的事被姑姑知道了,姑姑也不會說他怪,罵他不正常。相對於過去在家裡神經質地唯恐失去別人的肯定和疼愛,現在他終於有一種腳踏實地的感覺。

儘管如此,在姑姑家暫住期間,也許這一切畢竟對一個小孩還是翻天覆地的異變,也許只是作息紊亂,一如幼年,時澄失眠得很厲害。

一開始,他只是睜開眼睛躺在床上,後來會起床在屋裡到處走動;不到兩個星期,他已經成為海岸大街一帶的夜遊神了。他在巨大高聳的倉庫與廠房之間漫步,與來來往往的大貨車、冷藏車、運豬車、垃圾車擦肩而過,看載著燃煤、穀物和化學原料的貨船在運河中緩緩前進,穿過一個又一個橋洞。

一個小孩獨自走在深夜的街道上,如果是在其他地區,一定會被巡邏警員帶去派出所加以「保護」,家長甚至會吃上官司,但芝浦不會,只有貨車司機、船夫偶爾投過來驚奇的一瞥,大部分是冷漠的,因疲憊或生之倦怠惹起的冷漠似乎才是芝浦的風格。

對一個在街上以遊蕩為樂的人而言,最享受的無非星期天和國定假日,平日絡繹不絕的貨車在芝浦的道路上幾乎絕跡,僅有的幾家商店都閉門休息無一例外。到了晚上,只見稀稀落落的路燈,四竄的野貓野狗與野火,像是鬼城;也可以聽見自遠方傳來的隱約潮音,間中時而夾雜著馬達、汽笛和起重機的悶響。時澄也喜歡下雨的日子,聽負重的車輪狠狠軋過積水路面轟然有如千隻水鳥同時鳴叫、百萬蜉蝣一起羽化飛升;被激起的水氣在車燈、街燈和路面反光中冷冷燃燒。

有一天凌晨四點多,時澄正要結束一夜漫遊,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輛急馳而過的計程車突然倒車停在他的身邊。透過敞開的後車窗,時澄看到姑姑無表情的臉,她似乎只是要確認一下,看了兩眼馬上又示意司機開車;姑姑的腿上歪躺著一個似睡似醒的男人。那時時澄在芝浦已經住了一個多月。

當高緯地帶的梅雨季節來臨時,時澄不知道怎麼搞的,心情有些沮喪;空氣中濕度很重,好像舉手隨便揮幾下,掌心就會沾濕。正好姑姑說她要休息幾天,順便陪陪他。或許是對於放任一個小孩深夜在路上遊蕩感到過意不去吧。

她一邊喝著新釀的梅酒,一邊喃喃說了些聽不太清楚的開場白。他們講話很少這麼正式。然後時澄聽到她說:「你不要害我坐牢哦,要是你半夜出什麼狀況,我會被告虐待兒童,哎,這種罪名比殺人放火還難聽哪。」

「不會啦。」

「還有,」姑姑說:「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穿我內衣褲沒關係,可別穿出門去被人看到了,我可不想跟你一起上雜誌封面,標題是『人妖學園』或是『妖姬不倫』什麼的。」

「什麼是『不倫』?」

「什麼跟什麼,我說的你到底聽清楚了沒有?」

時澄看看沒上妝的姑姑,臉色白得像剛孵化的蟲蛹,對她笑笑,也啜了一口加了很多冰塊的梅酒。

「想家嗎?」姑姑又問。

「還好啦。」

「這樣,我們約定,如果你有什麼問題,不高興、不舒服,一定要讓我知道好嗎?」

「告訴你你就會讓我舒服嗎?」

姑姑嘴裡正好有一口酒,差點嗆到,突然伸手掐著他的耳朵說:「你這話非常不倫喔。」

接著她說:「為了表揚你在這段時間裡面不但沒有給我添麻煩,還幫我做了那麼多事,走,我們出去逛逛,好好吃一頓飯。」

時澄記憶中,這似乎是姑姑第一次帶他出去玩。

姑姑帶著他向南沿著高濱運河走下去,毛毛雨輕輕飄落河面,覓食的海鳥群隨著潮流飄浮,發出興奮的叫聲,有的則在低空盤旋。兩個人一路走到品川車站去搭山手線電車前往新宿。

他們趕在下班的人潮之前到達,先去新宿三越旁邊的法國餐廳,吃了巧克力蛋糕和南瓜布丁;要不是馬上就到晚餐時間,時澄真想把每一種甜點都嘗遍。看看菜單上以羅馬字打印的各式料理名稱,不算華麗但講究的歐陸式裝潢,聽軟趴趴的香頌,當第一口南瓜布丁濃郁而獨特的氣味同時襲上鼻咽和味蕾,時澄終於有一種來到了異國的實感。

他們繼續逛向歌舞伎町,由於兩個人都不怎麼有食慾,決定放棄吃大餐的計畫,只到生鮮市場二樓喝碗味噌鮮魚湯,然後去看了場法國電影。片子很長,因為是兩部一起放,加上時澄既聽不懂對白,也看不懂字幕,因而覺得更長了。時澄記得第一部片子男女主角都不太年輕,男的是個流浪漢,總是戴頂寬邊帽在街邊徘徊,一家咖啡館的女主人懷疑他就是失蹤多年的丈夫,和他講了許多往事,但流浪漢完全不記得那些事;姑姑津津有味地看著,每一次主題歌響起的時候,她就開始擦眼淚、抽煙。第二部的演員就年輕多了,劇情好像很複雜,一個男人殺了人卻被困在電梯裡面一整晚,而片中的女主角為了找他那個晚上一直在路上走個不停,做的事情和時澄差不多,教他覺得很興奮;電影的結尾好像是悲劇收場。

走出戲院,雨仍然無聲無息地下著。他們在每一個路口都停下來,佇立張望一陣才遲疑地踏出下一步,好像有點確定又不太確定該走向哪裡。

那天晚上,時澄窩在姑姑的臂彎裡躺著,臥室的窗戶大開,屋子裡充滿了溫暖潮濕的空氣。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畢竟那時兩個人的世界距離太遠了,遠得只能遙遙相望,遠得好像可以在另一個極端碰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