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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中家庭

文學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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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骨(AK00332)

類別: 文學小說
叢書系列:新人間叢書
作者:陳泓名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21年12月31日
定價:400 元
售價:316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320頁
ISBN:9789571398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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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土

沒有異狀,在宇宙中漂浮的十天裡。
妳思考著清潔。

幼年時期,母親帶著妳走在藍鯨之骨下。藍鯨骨頭飛翔,妳也是,第一次學會飛,它們在天空,染上了博物館的氣味,妳不小心闖入了地下室,一層層堆滿了那些無法被展示的骨,沒清洗、脂肪與血土混合的原物,在漆黑的桌上,妳找到了月亮蟲。

是大學二年級的某日凌晨,暑假尚未到來,妳在林森路公園牽著腳踏車,伴侶抽著菸離去,妳討厭這個味道,突然聞到刺鼻的臭味,有男人從後面抱住妳,妳掙脫了,靠著幼年時期學的空手道,不,也許只是幸運,妳知道量級的差異,但奇怪的是妳還是拼命地掙扎,妳死命看著他,大吼,耳鳴,最後男人逃離,但不知道為什麼,月亮還是掉下來了。

第一次月亮掉下來的時候,妳浮起來,地面上的人都離遙遠,不可觸及,化做細小的遠觀微型,哇啊──好高。以至於,後來的日子裡,只聽見母親當初的聲音,柔美、充滿耐心,慢慢解決妳眼睛所見的所有事物。

在宇宙中間。
月亮裡。
房間。
地球旋轉,十次。

十次。每一次旋轉,妳都嘗試想要對月亮說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月亮太大了,又很恐怖,在妳身上所發身過的事情,也太大。兩個太大的事情是無法好好的溝通的,只能像星系一樣保持距離。有時候靠得太近,妳的語言就被摧毀了,被摧毀的妳,只能靠著母親,再次回到記憶裡面的博物館,聽著母親澆花的聲音,母親說她把陽台建成花園,

說是花園,母親將一盆盆精心剪裁過的花,疏理成向外的樣子,莖葉掛在欄杆上,垂向行人。她說,我摘了一朵黃色的花,要給妳,妳放在房間裡面吧,很可愛,現在我把它插在玻璃瓶,等開花。妳回家之後,如果蝸牛、毛毛蟲沒有把葉子吃光光,那回家之後可以放到的書桌上面。

妳靜靜地聽著。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妳說:「妳們都知道我差點被強暴的事情吧。」
月亮停止轉動。
任意擺放時間,更往後一點。

終於停下來了,妳緩緩降落,但是其他人都開始同情妳了,妳想,為什麼呢?好像只有小倩不會露出那種,難過的表情,妳難以想像小倩知道這件事,或者她會怎麼想,不知道,但也總比知道還要好,妳決定跟小倩住在一起,渡過大學的最後一年。

在家裡整理行李的時候,暑假輕易地離開了。母親哀傷地問說:「妳還好嗎?」
「沒事的,我已經在在科學博物館找到工讀了。」
「我滿擔心妳的,妳還要外出嗎?」
「不會,那邊的伯伯阿姨,都很照顧我。」

「我們家缺這種錢嗎?」母親卻自顧自地哭了出來,是那種一發不可收拾的,像是怨嘆整個世界。妳皺了皺眉頭,母親像是洞穴裡,看到的那種憂傷的小蟲,便想起李伯說過,他在高雄顧過一間清水寺,旁邊有個洞穴,四通八達,沒有人在顧,可以隨意探險,往往會有觀光客走進去,碰到死路、岔路,卻迷路在裡面,甚至走了一個小時卻支撐不了的。李伯說,救出來之後,看到陽光,他們就哭了。

妳說,什麼都不記得了。
但是母親哭的樣子,令妳感到十分痛心。

因此在前往學校宿舍的漆黑公路上,妳看見了如影隨形的月亮,並慢慢地說給母親聽。有關於清潔自己的身體,以及,妳遇過一次,真正的漂浮,自己是如何真正離開宇宙的──。

說著這些。
妳開始想念起溫柔的小倩
月亮又再次變大。

開始工作之後,日子相當的單純。

妳偷偷觀察著月亮的生長狀況,幸好,沒有繼續變大,但是那天母親在車上的情緒,確實又讓它變得更大了。但是,變大的月亮就一定是壞事嗎?如果我能夠跟月亮相處,不要這麼害怕月亮,會不會就不會有問題了,妳想,但接著想,不要,我為什麼要接受──顏色變深了,但不是妳的錯,妳想。水流過妳的手,冰冷而真實,妳把塑膠袋裡的陶片放入籃中,並且先用清水泡過一次,接著搖動籃子,妳喜歡這樣慢慢搖動它們,像是喚醒嬰兒一樣,把多餘的泥土剝除。

像是去除胎衣、臍帶、胎盤,最後也要洗過原來的塑膠袋,注意不能讓標籤跑掉。等乾燥後,再用溶劑、刷子,慢慢清開骨中的洞坑。妳看過李伯、其他阿姨們帶著口罩,坐著小圓凳,把藍色大貨籃反過來,放木板,當桌子,慢慢清刷。

知覺慢慢醒來了。

那使妳的手感到痛,有了痛覺,那使妳開始思考,對著骨簪、陶片、破掉的髖骨問:「你們最後要去哪裡呢?」

「放進倉庫。」李伯說。

他在前方捏著小夾鑷子,眼睛看著骨頭中的洞,他拿著石片,慢慢比對。而其他無數件待清的貨件,都堆在旁邊,用藍色大籃子裝起來,包塑膠袋,編號,高高堆起,妳仰望的時候,有點懷疑會不會太久了、清不完了。會不會發生不好的事情?不過事實上,它們安定的跟妳說(藉由無數次刷洗告知),不會的,總有一天,我們會通通進到市政府下方的倉庫裡,或是樓上的玻璃冷氣櫃,給孩子們在上面留下手印。

「我們有地方可以去的」。文物們說。
重複的清潔是有意義的。

李伯聽著收音機,妳則是從中辨認出哪些是泥土的部分。
工作沒有停,因為遠方的挖掘也沒有停止。
妳去過一次遺址。

但因為工作習慣的關係,以至於妳看著一整包一整包初出土的遺物,感到有些疲累的想,哇,這麼多土,為什麼不清一清啊,不過更遠的地方,枯瘦而黝黑的男人拿著鍬,用力刨著生土層,後面跟著穿著制服的研究員,拿著黃色的尺量著探方。三四十個的探方,不能搞錯方向,那些文物出土後裝進袋子裡,用顏色與數字標在塑膠袋上,在虛擬的紙上面

妳的籃子是黃色的,成本一個三十元,倒入以夾鏈袋封裝好的人骨、陶瓦片、瑪瑙珠。那些長短大約不出十公分,有些很小,黏著難以沖掉的泥土。所以妳聚精會神,在地下室裡面,把一籃一籃的文物清洗乾淨。

李伯教人的聲音很好聽,很像系上的一些會先微笑的老教授:「有些地方妳看,眼睛這裡比較深有沒有?」他拿起一具人骨頭部上端,有些深色、裂開的地方,指著眼窩。

「或者像是這樣,妳看他們的牙齒周圍,這種就代表牙周病。」他指著萎縮的齒槽尾部,有些過份短小,或者缺漏,牙面的部分也有凹凸不平。

「這是牙結石。」
「妳看這個牙面。」李伯說。
不平整,像是有細小的河流。
「這叫線狀齒釉發育不全,」他接著講,「缺琺瑯質。」
「他們為什麼會這樣?」
「問的好。」
「大部分都是因為壓力大。」他說。
「我可以看這顆嗎?」妳指著骨。
「好啊,妳拿著。」
李伯戴起手套,也給我一副。

雜亂的桌面上,他有一個專門放用具的地方,那邊堆滿了竹刀、刷子還有一把小平鏟,那把小平鏟根本用不到,鐵刀部分還亮著黑漆,桌面還有一堆筆,五顏六色的,以及便條紙。他不小心一扯,那些用具便沿著桌緣滾下,哎呀哎呀,旁邊的阿姨喊著,好像那些是她們弄倒的一樣。

「啊,糟了。」妳喊。

「沒關係。」他脫下手套,露出一截截的指節,因為年老的肌肉流失,關節特別突出,妳注意到李伯指甲上面有塊黑色的瘀血,李伯的手指破掉了,因此不方便碰水。他的指甲破裂,可以從外面看到指肉,因為瘀血的緣故,這種傷口看起來很難以癒合。

妳也蹲了下來,一起拾起落物。
妳問:「會痛嗎?」
李伯說:「習慣了。」
「看起來很可怕而已,但如果習慣不要碰他,就不太痛。」

聽說,他在遺址刨土的時候,被小鋤弄傷了手,對方是一個跟她一樣的工讀生,一樣從經濟自立工讀網站上,找到這種政府核可,且保障給助學貸款的學生申請。

李伯最後沒去醫院,在水龍頭下沖洗了很久。
指甲的瘀血,像是地板破出一塊黑洞。
如同黑油墨,傷口停在手上快一個月。
傷回復很慢。

久到後來,那個工讀學生已經默默辭職,但傷口仍在李伯手上。可以看見他的指甲形成一個小洞穴,裡面是黑色的肉。好奇怪,心裡習慣了痛苦,身體卻一直好不了,跟我完全相反,妳想。

倉庫外面有著可以停入貨車的空地,夕光照入室內。
一天即將離去。
月亮再次回到空中。

夜晚尚未清楚被明辨時,母親打了電話過來。妳接起,母親問,今天還好嗎?妳說,工作工作啊,洗骨頭、陶片,還有很漂亮的骨簪。母親問,什麼是骨簪?就是用骨投做的髮簪妝飾品喔。那不會很恐怖嗎?母親說。

「不會喔。」妳說。
「可是聽起還很不吉利耶。」母親說。
「去大一點的廟。」

母親令妳假日去廟拜拜,可以的話去點一盞光明燈,拿一包護身符。她不停地說,有時候繞著繞著,又回到了原來的表面。妳想,不停地向母親解釋自己,總有一天,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呢?後來的最後,母親又再次問妳漂浮十天的事情。妳還記得嗎?是不是受到了什麼不好的影響了呢?妳很想說,不是的,我們已經太過遙遠,隔著手機,什麼都聽不到的。

宇宙裡,什麼都聽不到的。
妳想念小倩。
先是想起小倩、作夢、最後解釋如何清潔鯨魚。

妳想起小倩描述過的,過分炎熱的老人院。儘管是護理系一年級的必修內容,她們卻像是從某個地方,帶來更加必要的接納與寬容,小心翼翼地看照被束縛在椅子上的爺爺、把盥洗用品偷走的婆婆。不過她們會明白嗎?如果我們這麼用心的對待他們,就只是讓他們活著而已,他們會明白嗎?小倩當時疑惑地說。

有些人,會一直走路,然後遺忘,因此繼續走,直到雙膝損壞。
或是不停地囤積食物,並且分享給一周來一次的護理系學妹們。
她們看著酸掉的食物。
小心翼翼地把她們的愛倒掉。

有一次,他們集體不安定了起來,掙扎、亂走、不願聽進任何哄慰的話。院長說,也許今天就會有人離世了。爾後,她才知道那日的病床上,有一位爺爺離開。

妳問她:「妳會害怕嗎?」
「很訝異,但好像更理解人類一點。」

小倩說,那個時候,她還談愛、感傷,或者是那種非常內在的感受。升上了大二時,她在醫學院的一樓大廳,凌晨兩點,見到她的前男友,彈鋼琴,很好聽的那種。後來她說,與前男友交往,一部份也是為了要學鋼琴,但後來也沒有學成。妳明白地點著頭,跟著附和,那個男生看起來也很善良。

「然後他就忘記了。」
小倩說。

交往一年後,有兩次,才使她發現男友存在者某種缺漏,第一次是吵架,大約是交往後的第四個月,他把那場架忘了。無論小倩如何提醒、引導,他總是說,不記得,我們會吵架嗎?接著便露出無辜的笑容,想要結束這個話題,小倩說,不、沒有,還記得嗎,你先停下來之後,然後賭氣離開的。

他露出善良的微笑。而第二次爭吵,是他忘記一起去過的泰國之旅,那是小倩與他交往的第二年中途。「他真的都不記得了嗎?」


「對,我引導過他,嘗試要讓他思考。」
「思考嗎?」
「正常人都能夠整理經驗,然後得出結論對吧。他不行。」
「那妳們都怎麼相處?」
「我們已經快要成為治療關係了。」小倩說。
「最近才發現的嗎?」
「對。」
「是失憶嗎?」
「不是,比較像心裡的檻。」
「他說像是關在盒子裡面,所以感覺不到。」小倩說,「才把記憶弄丟了。」
「那妳怎麼辦?」
「我試過任何方法了。」
「任何。」

「他通通說印象淡薄。我也跟他說過、或是吵過,但他一直都是很遲緩的狀態,常常到一個程度,他就無法繼續思考下去了,感覺不到。他看起來很可憐、無助,但我也沒辦法輕易地原諒他。」

「是嗎?」

小倩很堅強,說著說著,也沒有哭。最後一次,她對前男友大吼、把他們去泰國旅行的紀念品,在他面前燒掉,然而這些也無濟於事。最終,前男友說:好吧,我知道原因了,以前交往的女生,她們都是那種充滿情緒的人,跟妳一樣,會直接笑或是直接哭,所以我只要聽著就好了,但後來我發現,只會接收,也做不到任何回覆,可能我有問題,可能太奇怪了,所以感覺不到,那會是我的問題──。

妳問,後來妳還有對他大吼嗎?

小倩說,沒有,沒有再去嘗試要讓他變好了,但我好像被強制拿走東西一樣。後來她獨自去找了很多縣市,去睡不熟的人家裡,跟他們出去玩,累了就跟他們睡在一起。

沒發生危險吧。妳問。
沒有,沒有遇到可怕的事情。小倩說。
那就好,要小心。
我遇過一次。妳說。

妳問室友小倩說,能不能借妳一晚,一起睡覺,比較不會想東想西。小倩答應了,小倩爾偶會帶著不同的男生回公寓,不過大部分都只是來陪她睡覺,或者吃晚餐而已。所以小倩很擅長在睡前聊天,令妳幾乎忘記外面的月亮,慢慢向西落下的時光。

小倩睡著了。
發出緩緩的呼吸聲。
有人陪著,就不會發夢。
夢裡妳會再次漂浮。
那日清晨妳在地板上看見啃食月亮的小蟲。

它背後有堅硬的外殼,只適用在平面移動的姿態,並且看似沒有眼睛,只用觸感,在上面咬出了一粒粒的小洞。那像是月面上的模糊陰影。

妳更加疑惑地想著,為什麼地板會被咬出洞來呢?
為什麼要咬破?
小倩在旁翻了翻身,妳找了一個迴紋針小盒,將它蓋起來。
咚咚。小蟲用身體確認盒子的四周。

妳叫醒小倩,彼時早上七點,妳們一同刷牙。小倩醒來時,並沒有感到任何一點不耐,就像是她仍在夢中,或是未曾入睡那樣,把睡眠與現實弄混了。妳清楚地聽見,水混和著泡泡流入地面,而樓上的房客打開水龍頭,或是沖水的聲音。咯沙──。與聲音共居了半年,奇妙的是,妳與小倩處的很來,假日吃她煮的肉骨茶麵,卻不會厭膩。

好奇怪,妳想。

「請勿。」妳複誦。
地下一樓的廁所,十分蒼白。

中午吃飯,那是少數能夠離開地下室的時間。李伯、阿姨以及妳會一起走出去吃,看看陽光。通常找附近的快餐店、便當店解決。

妳從籃子裡拿走了一根骨簪。
給月亮蟲吃。

不過,一直以來,妳仍覺得妳是被接納的那方,像是接納了啃食月亮斑點的小蟲那樣,被一個更加安定的存在接受。他們很溫和地問妳,從哪裡來呢?母親是什麼行業呢?父親在哪裡奔走著。妳怯怯地的說,啊,沒有啦。有時候,妳仍然聽到他們說,嘿,這麼乖、這麼細心的孩子,學期結束後記得回來看我們啊。妳知道那是如同夏天烤熱的土壤,自然變成乾燥溫暖的樣子,總有一天全部都會向下壓密。儘管如此,慈善而心腸很軟的妳,仍然覺得,這些會成真。

如果這是未來的工作,會不會過分乾淨了。
但妳喜歡這種感覺。
重複清洗,形狀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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