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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
如何獨處:偉大的美國小說家 強納森‧法蘭岑的社會凝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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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遠方:「偉大的美國小說家」強納森‧法蘭岑的人文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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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盡頭的盡頭(YY0224)
The End of the End of the Earth

類別: 文學小說
叢書系列:新經典文化
作者:強納森‧法蘭岑
       Jonathan Franzen
譯者:張茂芸
出版社:新經典文化
出版日期:2020年04月06日
定價:350 元
售價:276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88頁
ISBN:9789869862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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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印第安納州有個律師寄了張七萬八千元的支票給我。這筆錢是我姑丈沃特給的,距他過世已經六個月。我從沒想過沃特會給我錢,當然更不可能指望有筆錢從天而降。我因此覺得為了紀念沃特,應該把這份遺產用在特別的地方。

那時正巧我多年女友(土生土長的加州人)答應我要一起好好度個假。她母親高齡九十四,身體不太好,短期記憶越來越差,她便搬回聖塔克魯茲定居,以便照顧母親。她為了感謝我的體諒,衝動之下脫口而出:「我願意跟你一起去旅行,去你一直想去的地方,全世界不管哪兒都行。」我聽了這話之後的反應是:「南極嗎?」(但實在想不起為何有此一答)她立時杏眼圓睜,我早該更敏銳讀出那眼神的含義,然而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加州人習慣了溫帶氣候,我想讓她的南極之旅舒服一點,便決定用沃特留下的那筆錢,訂了最豪華的行程——為期三週的「國家地理雜誌林布拉德郵輪探險之旅」,去南極、南喬治亞島、福克蘭群島等地。付了定金之後,只要我和加州人聊到這件事,不免忐忑開起玩笑,說天氣會冷得要命啦、船到了南冰洋一帶會顛簸得很厲害啦等等,不過這些她都願意承受。我一直要她放心,等她看到企鵝,一定會很高興走這一趟。然而等到該付餘款了,她卻問我有沒有可能延期一年再去。她母親的狀況不太穩定,她不願意離家那麼遠,萬一有事絕對趕不回來。

事情到了這地步,我也隱約生出不太想去的心情,更想不起自己當初為何會提議去南極。要說是出於「在南極融化之前去親眼看看吧」的念頭,未免也太悲觀,像是自我放棄——幹麼不等南極真的融化,把它從「想去景點清單」直接劃掉算了?而且我對這「第七大陸」變成世人的某種戰利品,也頗不以為然,它實在太遠、花費太高,一般觀光客根本去不起。當然,南極不僅有企鵝,也確實有奇特的鳥種可看,好比白鞘嘴鷗(Snowy Sheathbill),和在全世界最南端繁殖的鳴禽亞南極鷚(South Georgia Pipit)。只是南極的鳥種實在不多,況且我已經逐漸學會接受「不可能看遍世間鳥種」的事實。那幹麼還要去南極?我想得出的最好理由,就是「我和加州人完全沒做過這種事」。我倆從累積的經驗學到,我們最理想的出遊就是三天行程。我想要是我和她在海上共度三週,完全無處可逃,說不定會開發出我倆的新極限。如此我們就能一起做一件「這輩子本來有可能一起做,卻始終沒做的」事。

  於是我同意延後一年再去,自己也從紐約搬到聖塔克魯茲定居。後來加州人的母親跌了一跤,雪上加霜,她更怕放母親一人在家。事已至此,我明白自己不該增加她的負擔,便主動說她不用去南極了。所幸我二哥湯姆剛退休(這世上可與我同住一間小艙房達三週之人,我也只想得到他了),可以遞補她的空缺。我把原先訂的雙人床改成兩張單人床,又訂購了保暖橡膠靴,和一本非常詳盡的南極野生生物圖鑑。

但即使都走到這一步,眼看出發日期越來越近,我還是無法坦然說自己要去南極,只會不斷說「看樣子我是真要去南極了。」湯姆說他很興奮,只是我自己覺得這一切越來越不真實,也越來越沒有開心等待啟程的那股興致。也許是因為南極讓我想到死亡——想到飽受全球暖化威脅的南極生態之死;想到我自己的死也代表看到南極的最後期限。但我變得分外珍惜與加州人尋常的生活節奏——望見她早晨的臉龐;聽見她傍晚探望母親歸來,開啟車庫門的聲音。我打包行李時有種感覺,彷彿走這麼一趟,只是因為錢已經付了。

...

時間回到一九七六年八月的聖路易。傍晚很涼爽,我和爸媽就在露臺上吃晚飯。廚房裡電話響了,我媽起身去接,隨即叫我爸去聽。「是依爾瑪。」她說。依爾瑪是我姑姑,和沃特住在德拉瓦州的多佛。顯然大事不妙,因為我記得我也去了廚房,站在我媽身邊,依爾瑪當時不知在電話裡對我爸說了什麼,只見我爸猛然打斷她,像是動了怒,對著話筒大吼:「依爾瑪,我的天啊,她死了?」

沃特和依爾瑪是我的教父教母,但我其實和他們不熟。我媽受不了依爾瑪——她堅稱依爾瑪被父母寵得太不像話,而為此吃虧的則是我爸。沃特是退役空軍上校,後來當了高中輔導老師,儘管他感覺好像比依爾瑪可親,我對他的了解,大多還是從他自費出版的書《博大精深的高爾夫球》而來。書裡講的是他從高爾夫球習得的人生智慧,他送了我們一本,我既然什麼都讀,這本當然也不例外。和我比較熟的,是沃特和依爾瑪的獨生女蓋兒。這女孩高?秀麗,天不怕地不怕,後來到密蘇里州念大學,就常過來看我們。這通電話響起的前一年,蓋兒大學畢業,在維吉尼亞州的威廉斯堡找到銀匠學徒的差事。依爾瑪打電話來是通知我們,蓋兒在大雨的夜裡獨自開車,要趕去俄亥俄州聽搖滾演唱會,結果車開到西維吉尼亞州,在某條狹窄多彎的公路上失控。那幾個字依爾瑪顯然說不出口,但我們都明白,蓋兒死了。

十六歲的我懂了什麼是死亡,不過或許是因為爸媽並沒帶我一起去出席葬禮,我並沒為蓋兒哭泣或悲傷,反倒有種感覺,覺得她的死以某種方式進入我腦中——彷彿我對她的記憶串成的網絡,被什麼惡毒的電燒針燒成壞死,如今成為一片無用的空間,一片充塞最底層醜陋真相的空間。這空間無比險惡,神智清楚之人絕不會越雷池一步,但我可以感覺得到,有個真相存在某道心理防線後,那就是我的美麗表妹再也無法復生。

這場意外的一年半之後,我到了賓州成為大學新鮮人。有回我媽轉告,依爾瑪和沃特邀我去多佛度週末。我媽嚴詞叮囑我非去不可。我想像中那個多佛的家,正是我腦中充塞醜惡真相的空間之化身。我惴惴不安赴約,結果那個家果然一步步讓我的憂心成真。屋內整理得井井有條,散發官邸那種令人窒息的簡潔端正之感。垂地的窗簾十分硬挺,每道褶子都一絲不苟,彷彿在說蓋兒的呼吸或舉動,也動不了這些物事一絲一毫。姑姑頭髮全白,頂著如窗簾硬挺的髮型,赭紅唇膏和厚厚的眼線,把她的臉襯得更白。

我這才知道,原來只有我爸媽叫依爾瑪「依爾瑪」,大家都叫她「法蘭」,也就是她娘家姓的簡稱。我原本很怕會有聲淚俱下的傷心場面,沒想到法蘭對我話匣子一開,竟然沒完沒了,只是語氣顯得刻意,嗓門又拉得老高,從幾分鐘講到幾小時。而她講的內容——這房子的裝潢啦、她和德拉瓦州的州長很熟啦、我們國家的走向啦,這些都和我們的尋常感受毫不相干,也因此無聊至極。沒多久,她講到蓋兒,也是同樣的語氣——談蓋兒的本性、蓋兒藝術天分的特質、蓋兒對未來的規畫太過理想化等等。我很少開口,沃特亦然。我姑姑滔滔不絕固然令人難以忍受,但我或許已然明瞭,她所處的那片空間,本身就令人無法承受。用這種高高在上的姿態,聊這種無謂的話題,而且沒完沒了,是或可在那空間倖存的一種方式。確實,她也可能藉此讓訪客在那空間得以倖存。講白一點就是我覺得法蘭因為這場巨變,神智已經不太清楚。那個週末,我唯一得以脫離姑姑喘息的空檔,是沃特開車帶我遊覽多佛,參觀多佛的空軍基地。沃特是斯洛維尼亞裔,個子瘦高,鷹鉤鼻,頭上只剩耳後那撮頭髮,而有了「光頭」的綽號。

我讀大學那幾年,又去過沃特和法蘭家兩次,他們還來出席我的畢業典禮和婚禮。這之後的許多年,我和他們除了寄寄生日卡片、聽我媽轉述她和我爸去佛羅里達州看他們的經過(我媽不喜歡法蘭,總免不了加油添醋)之外,就沒什麼聯繫了——沃特和法蘭後來搬到佛州的波因頓海灘(Boynton Beach),住進一個環繞高爾夫球場的公寓社區,我爸媽不時會出於義務去探望他們。只是我爸過世後,在我媽逐漸不敵癌症的這段期間,發生了一件妙事——沃特突然愛上了我媽。

這時的法蘭已因阿茲海默症神智錯亂,住進了安養院。由於我爸生前也罹患阿茲海默症,沃特便主動打電話給我媽,一來尋求建議,二來相濡以沫。照我媽的說法,沃特後來竟自個兒去了聖路易一趟,他們才察覺這是兩人首次獨處,發掘出彼此諸多共同點——他們都樂觀開朗、熱愛生命;另一半不僅都是法蘭岑家的人,而且個性同樣頑固陰鬱。沃特和我媽就此墜入目眩神迷、水乳交融的二人世界,愛苗隨之萌生。沃特帶她去市中心她最愛的餐廳,飯後他開她的車,卻不慎害輪胎上方的車側擦過停車場的牆,微醺的兩人呵呵傻笑了半天,最後達成共識,平均分攤修車費用,就當成兩人的祕密,誰也不許說出去。(沃特最後還是跟我說了。)他回佛州後沒多久,母親病情加重,搬到西雅圖我二哥湯姆家,度過最後的時光。沃特卻做了規畫,打算去西雅圖看她,延續兩人方燃的愛火。他倆對彼此的感覺是——他依然展望未來,她則悲喜交集,心知自己早已錯失良機,悵惘不已。

是母親打開我的眼,引我看見沃特是何等難得的好人;是母親驟逝,讓沃特未能與她再見一面的失望與心傷,打開我與沃特的友誼之門。他需要有人知道他對她萌生愛意,那是何等的驚喜;他需要有人懂得正因如此,他失去她是何等椎心。而我,一來在母親這輩子的最後幾年間,同樣意外體會到自己對她的敬愛之情與日俱增;二來我既無子女,又離了婚,工作不穩定,如今爸媽也走了,有不少空閒時間,於是我成了沃特可以傾訴的對象。

母親過世後幾個月,我頭一次去看他,兩人做了些身在南佛州的必做之事——在他的社區打九洞高爾夫;到戴爾瑞海灘(Delray Beach)找他兩個九十好幾的朋友,玩兩盤三局兩勝的橋牌;也去了我姑姑住的安養院探視,只見她在床上緊緊蜷縮成一團。沃特溫柔地餵她吃了一盤冰淇淋和一盤布丁。待護理人員進來幫她換貼在髖部的OK繃,她突然哭起來,小嬰兒般整張臉揪成一團,哭喊說好痛啊,好痛啊,好恐怖,沒天理啊。

我們把她交給護理人員,回到沃特的住處。法蘭當年精心擺設的那批家具,有不少從多佛搬了過來,但如今沃特獨居,雜誌和早餐穀片紙盒散置四處,沖淡了那股正襟危坐的肅穆之氣。沃特毫不掩飾他的情緒,對我談起失去蓋兒的心情,以及怎麼處理她的遺物等等。我想不想要她畫的幾幅畫?願不願意接收他送她的Pentax單眼相機?看她那些畫的模樣,應該是學校作業,再說我也不需要相機。可是我感覺得出,他實在狠不下心把這些東西捐給慈善機構,得另想辦法卸下心頭的這個重擔。我說我很樂意接收。

...

到了智利的聖地牙哥(Santiago),在我們全團搭乘包機赴阿根廷最南端的前一晚,我和湯姆去了「林布拉德」在麗池卡爾頓酒店宴會廳辦的歡迎晚會。我們要搭的郵輪名為「國家地理雜誌獵戶座號」,客房價格是兩萬兩千元起跳,最高等級甚至接近這個數字的雙倍,所以我先有了刻板印象,假定同船旅客都是有錢有勢的愛好自然之人——想必是雞皮鶴髮的退休人士,身邊有個花瓶配偶,在避稅勝地坐擁豪宅之類,搞不好還會有一、兩個我認得的電視名人。只不過我完全想錯了,原來那種等級的貴賓,另有專屬的特別遊艇。當天出席歡迎晚會的團員,並沒有我想得那麼光鮮體面,也沒我想得那麼老,其中有滿多人是醫生或律師,我只看到一個男的穿高腰長褲。

我對這趟旅行的三大最怕排行榜:第一怕暈船,第二怕打鼾會吵到我哥,第三怕行前對南極特有鳥種的功課做得不夠。有個林布拉德的工作人員(是個澳洲人,行李全被航空公司搞丟)出來主持晚宴、歡迎大家,也回答了來賓的一些問題。我也隨之舉手,自我介紹說我喜歡賞鳥,問現場有沒有同好,希望可以藉此找到有力的後援團,卻只看到兩隻手舉起。那個澳洲人先前對來賓的提問,都一一回以「這個問題問得很好」,卻沒對我講這一句,只含糊回說船上會有懂鳥的工作人員。

沒多久我便得知那舉手的兩人——克里斯和艾妲,是船上唯二沒付全額費用的旅客。這對夫妻檔五十來歲,都是保育人士,住在加州的沙斯塔山。艾妲有個妹妹在林布拉德上班,因為有人臨時取消行程,公司在這團出發前十天,給他們客房減價大優惠,這讓我覺得和他們更加投緣。我固然付得起全額,但要是我自己出遊,不會選林布拉德這種郵輪團行程。我當時這麼做是不想讓加州人覺得去南極太辛苦,這會兒卻自覺像個意外踏上豪華之旅的觀光客。

隔天,我和湯姆在阿根廷烏蘇懷亞(Ushuaia)的機場,排在護照查驗人龍很後面的位置,人龍往前移動的速度偏偏又慢。我們離開美國前都收到林布拉德的緊急通知,要大家繳一筆阿根廷政府向美國觀光客收取的「入境費」,我就繳了。湯姆三年前去過阿根廷,阿國政府的網站這會兒竟不讓他再繳一次費用,他便把「無法繳費」的訊息印出來帶著,想說有這張當證明,外加他護照上有當年在阿根廷通關時蓋的章,應該可以過關,但是這次阿國卻不讓他入境。我們同團的旅客都已經上了遊覽車,準備前往下一站的「雙體船水上午餐之旅」,我們兄弟倆卻杵在原地,不斷拜託查驗證照的移民官讓我們過去。半小時過去,又二十分鐘過去。林布拉德的工作人員急得快發瘋。最後湯姆終於獲准再繳一次費用,我連忙往外跑、跳上遊覽車,只見全車怒目而視。我們的旅程還沒開始呢,我和湯姆已經成了問題團員。

登上獵戶座號後,我們的探險團團長道格請大家到船上的交誼廳,興高采烈歡迎所有團員。道格體格魁梧,一臉白色落腮鬍,以前是劇場設計師。「我愛死這趟旅行啦!」他對著麥克風喊:「這是最棒的公司辦的最棒的行程,要去全世界最棒的景點。我和各位一樣開心。」然後很快補上一句:這趟旅行不是豪華郵輪之旅,是探險。他還不忘特別跟大家說明,他這種探險團團長,假如和船長發現大好機會,可是會把原先的規畫全部作廢,重點是帶大家「追求美好的冒險」。

道格接著說明,這一路上會有兩名工作人員給大家上攝影課,也會為想要精進攝影技巧的團員個別指導。另兩名工作人員只要有機會就會潛水,提供大家海下風光的畫面。至於那個行李搞丟的澳洲工作人員,可沒丟了他的新款無人機,那上面裝了高解析度的攝影機,他花了九個月,才申請到在這趟旅程使用無人機的許可。當然,這無人機也會拍照片回來。此外還有一名全職拍片的攝影師,之後會把影片做成DVD,旅程尾聲即可供團員購買。我覺得在座的這些團員人人都比我清楚——赴南極旅遊的重點,顯然就是帶一堆照片回家。「國家地理雜誌」這塊招牌讓我以為此行可以充實科學知識,結果我應該滿腦子想著照片才對。「我是問題團員」的感覺這下子更強烈了。

後來的幾天,我學會在林布拉德郵輪上認識新團員的標準問句:「你第一次參加林布拉德嗎?」要不就是「你之前參加過林布拉德嗎?」這種措詞讓我有點發毛,好像「林布拉德」有那麼點宗教意味,而且還所費不貲。到了傍晚,道格在交誼廳回顧一天的開場句,多半是問:「大家今天過得讚不讚啊?」然後等著現場一陣歡呼。他再三強調我們這次能平穩通過德瑞克海峽(Drake Passage),真的是老天保祐,讓我們有足夠的時間,搭上名為「黃道帶」的小船,登上南極半島附近的巴里恩托斯島(Barrientos Island)。這次登島極為難得,林布拉德不是每團都有機會在這裡上陸。

當時巴里恩托斯島上的巴布亞企鵝(Gentoo Penguin)和南極企鵝(Chinstrap Penguin)築巢季已近尾聲,有些幼鳥已長好羽毛,跟著爸媽回到海上。海洋是企鵝偏好的環境,也是食物的唯一來源。不過還是有大量的鳥留在島上。毛茸茸的灰色幼雛只要看到長得像爸媽的成鳥就緊追不捨,要成鳥把食物反芻了餵牠吃。這裡有長得很像海鷗的賊鷗(skua),專門找落單和弱小的幼雛下手,所以幼雛也會為了自保聚集成群。許多成鳥會到山上的隱蔽處換羽,這過程往往長達數週,鳥必須站著一動不動,餓著肚子忍著渾身發癢,等新長出的羽毛推擠掉舊羽。以人類的角度來看,怎能不欽佩這樣的耐性,和默默承受的毅力。儘管島上處處鳥群和泛著硝酸味兒的鳥糞,看到注定活不久的落單雛鳥也令人不忍,我還是很慶幸自己走了這一遭。

我和湯姆都在脖子上貼了「暈得寧」貼片,解決了我「最怕排行榜」的前兩名。幸虧有貼片,外加海上風平浪靜,我並未暈船,而且我們還用收音機時鐘大放可減輕鼾聲的聲音,湯姆每晚得以沉睡十小時。然而我怕的第三件事還是發生了。我和克里斯、艾妲在觀景甲板上看海鳥,林布拉德的隨團博物學家卻從未加入我們的行列。獵戶座號上的圖書室,甚至連一本像樣的南極野生生物圖鑑都沒有,反倒有數十本關於南極探險家的書,尤其是薛克頓(Ernest Shackleton)——薛克頓在這艘郵輪上的地位,等同林布拉德體驗,幾乎是神一樣的存在。林布拉德發給每位團員一件橘色保暖外套,左袖上就縫了一個有薛克頓肖像的臂章,紀念他從象島搭小船出海求援的一百週年。此外公司也發給每人一本講述薛克頓事蹟的書,還安排了關於薛克頓的幻燈片簡報,帶大家走訪與薛克頓相關的地點,播放重現薛克頓冒險旅程的長片,還到薛克頓當年走過的路徑實際健行三哩,那是條相當費力的路線,所幸他最後保住一條命。(我們這趟旅程的後段,在隨隊攝影師的鏡頭下,所有團員聚集在薛克頓的墓邊,公司給每人一杯愛爾蘭威士忌,邀大家敬他一杯。)這意思好像是說,我們林布拉德的團員大有薛克頓之風。假如你在獵戶座號上絲毫不覺英勇,八成只有當邊緣人的份。我慶幸自己至少還有兩個夥伴,可以一同研讀自己帶來的野生生物圖鑑、苦思鴿鋸?(Antarctic Prion)(一種小型海鳥)的辨識特徵、努力辨認一種飛得超快的巨大海燕的特有鳥喙。

航向南極半島的途中,道格開始用「可能會有大好消息」來吊我們胃口。最後他把大家叫到交誼廳,跟大家說他葫蘆裡到底賣什麼藥——他和船長看看風向不錯,還真的把先前的計畫作廢了。我們如今有了天上掉下來的大好機會,可以橫渡南極圈下方,此刻正火力全開往南行。

到達南極圈的前一晚,道格先提醒我們,在我們越過「洋紅色線」(他開玩笑的)之際,他可能會一大清早用內部對講系統,叫醒想看看這條線長什麼樣的人。結果他真的清晨六點半叫我們起床,又講了個關於洋紅色線的笑話,而且眼看我們的船越來越逼近那條線,還故意用誇張的語氣從五開始倒數,然後恭喜「船上的各位」。我和湯姆隨即倒頭大睡。我們後來才知道,獵戶座號其實早在六點半之前就抵達南極圈了——只是當時還很早,沒人敢叫醒這一船有錢人,而且天色太暗,拍不了照。我們也是後來才知道,克里斯早在天亮前就醒了,然後就一直盯著他房裡電視上顯示的本船位置座標。他看著船減速,迎風換舷向西,再來個九十度轉彎,朝北前進,好多爭取點時間。(未完,摘自〈地球盡頭的盡頭〉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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