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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別: 文學評論
叢書系列:文化叢書
作者:哈洛.卜倫
       Harold Bloom
譯者:李永平 等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2年10月01日
定價:420 元
售價:332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440頁
ISBN:9571337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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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戲劇《哈姆雷特》

莎士比亞:《哈姆雷特》 William Shakespeare: Hamlet

有些偉大作家在精神領域上有至高的野心,像但丁、彌爾頓(Milton)、布雷克。但是莎士比亞與喬叟和塞萬提斯卻別有懷抱,再現人性才是其用心所在。我們雖不應把莎士比亞奉為世俗的經文,但在文字力量而言,我以為只有莎劇才可能與聖經相抗衡。我們退一步來想想,希伯來聖經、新約全書、可蘭經講的是人性與命運,而最能愉悅人心的莎士比亞居然就同樣的問題提供了另一套看法(不管他是否無意為此),實在沒有比這更奇特而神妙的事了。耶和華、耶穌、阿拉的口氣充滿權威,而哈姆雷特、伊阿古、李爾王與克麗奧佩脫拉又何嘗不是。莎士比亞因為更豐富,所以更具說服力;他在語彙與想像力的源源不絕,遠遠超越耶和華、耶穌與阿拉,這話聽起來有心冒瀆,但我的意思並不至此。哈姆雷特的意識,還有他延伸這個意識的語言,比至今宗教所展現的神性更寬闊、也更生動。

哈姆雷特身上有許多謎團有待不斷挖掘;這些謎團無破解之日,一如神學家和靈學家還會繼續闡述上帝的神奧。闡述哈姆雷特不及闡述上帝來得急迫。然而在此我斗膽以古代諾斯替教派對耶穌所作的見証來說哈姆雷特:必先復活,而後方死。第五幕的哈姆雷特從先前心死的哈姆雷特中活了過來,復活的哈姆雷特不再疑問:「活著嗎?還是放棄?」(To be or not to be.),而是道出:「死生隨意」(Let it be)。在後世的浪漫故事中,以此次死而復生最為細緻精妙。論其轉變與神性,我還我還不知道有那個文學作品比這還高妙的。

哈姆雷特的台詞約有一千五百句,長得驚人,幾乎佔了完整版的百分之四十。這個讀死書的讀書人不斷在劇場(尤其在倫敦環球劇院)登台(編按:環球劇院是倫敦Southwark的劇院,莎士比亞和班強生的作品就是在此上演),他的個性也極為模稜兩可。如果某人或某事要受到敬重,你心裡必須有這敬重才行。我們會覺得霍瑞修是個忠實正派的人,在哈姆雷特來看,他是天底下最大的好人。但我們實在不免懷疑哈姆雷特對霍瑞修的讚許,但我們也感覺到哈姆雷特是把我們當成聽眾,所以我們也不想拒絕他:

不要認為我是在阿諛,
阿諛一位像你這般除了一顆好心腸外別無倚仗的人,
我能得到什麼好處呢?窮人可有人會對他阿諛奉承?
罷罷罷,讓嘴甜的人去舐可笑的榮華,
讓投機的膝頭在富貴面前卑屈。你在聽嗎?
打從我的靈魂懂得擇賢選能後,
她便已決定你是那個
唯一,那個歷經千辛之後甘之如飴的
男子漢,無論命運善待還是打擊,
他都能坦然無怨;有福者指的是那些
情感理智如此平衡,
不會受命運像吹笛時的手指
對他任意按奏的那些人。讓我見識一下,
不會被情緒奴隸的那位先生,我必定真心相待,
誠心尊崇,
就像我對你。

(第三幕,第二景)

他通常是像法斯塔夫一樣愛嘲謔,但這一次哈姆雷特絕非有意反諷。他之所以會像法斯塔夫那樣深受觀眾喜愛,乃是與嘲謔的戲劇能力有關。這兩個善於反諷的人把自己的好處想得很透徹,但是觀眾也因之受惠。哈姆雷特的反諷是悲劇反諷(tragic irony),法斯塔夫則屬於喜劇反諷(comic),不過哈姆雷特的反諷雖不留情,也能引人發笑,而法斯塔夫的幽默雖好笑,但最後卻以悲戚收場。哈姆雷特對霍瑞修的讚許乃是發自真心,霍瑞修是當時朝中唯一不受克羅帝斯(Claudius)擺佈的人。「一個人受了各種苦,他也就什麼苦也沒受了」是哈姆雷特對霍瑞修所說的一句話,但是在這句話暗指霍瑞修是台下觀眾的替身。身為莎劇的觀眾,我們的確都在受劇作家給我們的苦難,不過我們既然知道這是戲,我們也沒受什麼苦。莎士比亞稱許霍瑞修「不做感情衝動的奴隸」,他也期望觀眾變得更堅忍、更有智慧。

我因為主張莎士比亞「發明了人性」這樣的看法,而被許多書評家責難。約翰生博士有言,詩的要義即在發明,若說世上最震撼的戲劇詩章改寫人性已無異於重新發明,應也不為過。莎士比亞不管是在十四行詩,還是哈姆雷特這個角色,所呈現的抽離是相當新穎的樣態。莎士比亞有許多創見都襲自喬叟,但是他力圖擺脫喬叟的反諷。契斯特頓(G.K. Chesterton)是我素來景仰的評論家,他指出喬叟的幽默很靈活,但欠缺哈姆雷特的「狂放不羈」。契斯特頓認為,喬叟的靈活是種審慎,和莎士比亞的狂野頗為不同。我發現這個看法很受用;哈姆雷特在狂放中保持抽離冷靜是為了追求自由,不受朝廷生活、不受世道人心的約束。喬叟筆下的「貝城婦」(Wife of Bath,譯按:《坎特伯利故事》中的角色,曾事五夫)剛烈又古怪,但她並不追求哈姆雷特那種狂放的自由。

哈姆雷特共有七段獨白,聽眾有兩個,一個是我們,一個是哈姆雷特自己。我們從傾聽(更是偷聽)而逐漸模仿了哈姆雷特。不管我們是不是哈姆雷特,我們在講者沒有察覺,甚至不想讓人聽到的情形下從旁偷聽。想要從旁偷聽耶和華、耶穌和阿拉說話並非不可能,只是相當困難,因為我們成不了神;但是藉著化身為哈姆雷特,我們得以從旁側探哈姆雷特,這士莎劇中是最富原創性的藝術表現。拒絕認同哈姆雷特幾乎已經是違反自然的,尤其是你想做個知識份子的時候。不少女演員反串演過哈姆雷特這個角色。我樂見更多這樣的嘗試。作為真實的再現,哈姆雷特不受限於男性。他是側探者中的側探者,而這一點是超越性別的。

我們會把「天才」定義為卓越超凡的智力,有時或許還加上「創造力」一項。在所有的虛構人物中,哈姆雷特絕對是個天才。莎士比亞對王子的智能多所描繪,証據充份。至於他的創造力,若撇開戲中戲裡國王一角的台詞,以及在墓園隨口的歌謠不談,作者提供給我們的線索幾乎不容懷疑。

我認為《哈姆雷特》一劇還探討了主人翁創造力的受困,王子在詩方面的才情未能發揮。我不是第一個做此看法的人,威廉.海斯利特(William Hazlitt)也作過這樣的暗示,哈洛.高達(Harold Goddard)的研究更是以此為中心。但是我希望盡可能把這一點說清楚;我不是說哈姆雷特是個不成材的詩人,如同艾略特筆下那個法國哈姆雷特。前四幕中的哈姆雷特受困於父親的陰魂不散,也就說,他把父親亡魂化入內心所歷經的不安。到了第五幕,莎士比亞以隱而未顯的創造力將鬼魂驅散。驅魂的事件是發生在第四與第五幕之間,地點在海上。莎士比亞通常是個知無不言的作家,但有時也是最懂得留白的。他喜歡堆砌事件,同時也巧妙藉著淡化事件來教育觀眾。《哈姆雷特》是一齣龐然劇作,但是許多部份卻蓄意省略。如何讀《哈姆雷特》是一大挑戰,這挑戰在第四與第五幕的交接達到頂點。為什麼要讀《哈姆雷特》?因為到目前為止,這齣戲令人無法拒絕。它已經成了我們的傳統,而「我們」一詞包含極廣。哈姆雷特是知識份子中的知識份子:是西方意識的榮耀,也是災難。如今,哈姆雷特也成了智慧的代表,不論東西,不論男女,不分黑白,他是人類的極致表現,因為莎士比亞是第一個真正多元文化的作家。

我們從莎士比亞身上學到,側聽自己才是獨白的主要功能。哈姆雷特透過七段獨白讓我們學到,想像的文學能讓我們學到如何與自己交談,而非如何與旁人交談。哈姆雷特或許除了聽父親亡魂之外,沒興趣聽別人的話。莎士比亞透過哈姆雷特,讓訴我們得見,詩除了娛樂之外,根本沒有什麼社會功能。但是詩對自我卻有重要功效;哈姆雷特幾乎治癒了自己,但卻碰上一道限制,連文學上最聰明的角色也無法越過。

哈姆雷特這人沒有什麼社會或宗教的信念,我並不是危言聳聽,我懷疑莎士比亞也是充滿懷疑,甚或猶疑閃躲。哈姆雷特所擁有的是他對自己不斷發展的自我很有感受,他懷疑這是個無底深淵。我以為這份懷疑才是七段獨白(第五幕沒有任何獨白)的真正主題。讀者或許比觀眾更容易疑惑,《哈姆雷特》像是兩齣獨立的戲,前四幕是一齣,第五幕是另一齣,理由是這位王子在第五幕中比起之前那個蹺課的學生來,足足老了十歲還不止。

很難拿《哈姆雷特》與其他文學作品相比較,不管是與莎士比亞的其他劇作相比,還是與但丁、喬叟、塞萬提斯、莫里哀、歌德、托爾斯泰、契可夫、易卜生、喬哀思、普魯斯特的作品。這齣劇前後有出入,哈姆雷特連在結局也說他知道的還有很多,但是時間不允許向我們透露。哈姆雷特似乎對蒙田(Montaigne)了然於胸,而蒙田也是唯一可取的比方。與蒙田相較之下,哈姆雷特對自己和周遭的人顯得粗暴。蒙田的〈談經驗〉(Of Experience)中流露的智慧勝於第五幕的哈姆雷特,我們不能這麼說,但是蒙田比哈姆雷特更不吝於分享他的智慧。我們在第五幕感覺到,哈姆雷特雖然迷人依舊,但他已不再受上蒼眷顧了。

我所指的上蒼眷顧,以聖經精神作解釋就是:「為無限可能的時代注入更多生命。」(More life, into a time without boundaries.)哈姆雷特漂流海上時,他內心有一部份已經死去;他回到丹麥,不再受父親亡魂糾纏,但某個意義上,他已是行屍走肉。他在第五幕對事情的看法好似他已死去,這可說明了他不讓「罪過的名聲」(a wounded name)遺害子孫的執著都在一點點消逝。

哈姆雷特在死前阻止悲慟的摯友霍瑞修自盡追隨,託之以流傳哈姆雷特的故事,以療王子罪過的名聲,讀者(觀眾也是)恐怕會有些困惑。哈姆雷特的名聲其實已是瑜不掩瑕,就算我們接受他曾片斷喪失理智,也無法為他開脫。他對奧菲莉亞(Ophelia)的施暴近乎虐待,逼得她最後走上發狂自殺的末路。他一劍刺向帷簾,殺死了奧菲莉亞的父親波洛尼烏斯(Polonius),可是對簾後藏身何人一無所知,發現死者後卻是一副洋洋自得貌。兩名童年友伴羅森克蘭茲(Rosenkrantz)和基登斯騰(Guildenstern)是損友,但是罪不致死,但哈姆雷特卻把他們送上黃泉路,事後哈姆雷特也不過聳聳肩,一筆帶過。弗洛依德以為母后葛楚(Gertrude)之於哈姆雷特正如裘卡絲塔(Jocasta)之於伊底帕斯(Oedipus),我對此不以為然,只要聽聽結局時哈姆雷特向母親之死致哀時應付的一句:「永別了,狠心的王后」(Wretched Queen, adieu)就可知。哈姆雷特是噩耗,我猜想就像伊阿古、艾德蒙、馬克白一樣(編按:分別是《奧泰羅》、《李爾王》、《馬克白》中的角色),他可列入莎翁劇中另一名反派英雄,但是這麼定位他是個錯誤。名聲掃地是他應得的報應,但是他並沒有身負惡名,其原因不只是愛他極深的霍瑞修以其角度不斷轉述哈姆雷特的故事所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