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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評
．張維安（清大社會學研究所教授）
黃仁宇先生新著《關係千萬重》，是一本二十篇文章的論文集。「關係」是本書的重心，它是本書的寫作體材、寫作的架構，歷史的現象和人類文明的內涵，也是一種歷史方法論。
作為一種方法論，一種解讀歷史現象的論點，不把歷史現象視為一種客觀實體，而以各種關係來對待，與社會科學從實證論發展到關係論的趨勢相似。作為人類文明的基調，他提出「生存關係」、「性關係」、「經濟關係」為人類社會的三種基本關係。援引達爾文、佛洛伊德和馬克思的思想及齊宣王所說的好勇、好色與好貨作為呼應，極有見地。黃先生藉由各種小說與劇本的分析與舖陳，把三角關係加以深入闡述，作為他分析各幕歷史場景的線索。黃先生的關係論，頗能發人深省，不過所提的三種基本關係能不作為分析人類歷史的基本架構仍有待進一步討論。
人類的各種關係，構造了歷史，可以非常的具體，也可以非常的結構。從他對各種小說、電影、民歌的旁徵博引，可見出作者知識的廣博、生活的豐富，行文之間的各種關係交錯出現，談及男女關係時「性事但但」，更表現出作者不同於那些包袱沈重的史學家，筆調輕鬆。《邁阿密的故事》中，說明整個大歷史的底層生活結構，有如年鑑史學的「物質生活」之分析。黃仁宇的歷史剖析，雖是大歷史的觀點，但是他的手法相當的現場，有些細膩到就像是撰寫一份舞台對話的劇本，「東安街六○六號」中和他的朋友對於許多男女關係的對話是為一例。
全書精彩觀點甚多，值得與讀者細細品味。例如「大歷史」觀，「我所謂大歷史則是窮究各種事蹟。粗率看來它們好像矛盾而互相衝突，其實則當中縱有局部之反覆，而終歸成直線或至少成梯次的前進」。這種史觀著重在深水海流，不重精彩奪目、熱鬧喧騰的浪花，與年鑑史學反對事件史相近。這樣的觀點，在許多社會分析中都透露了出來。例如，中國近代社會各層組織的分析，他認為蔣中正的貢獻在於提出中國原本沒有的高層組織如徵兵、教育、法幣制度。毛澤東及中共之作為則是重新整備中國之基層，使刻下中國基層之人力物力開始能公平而自由的交換。以後鄧小平和他繼承人則在鋪設上下層間法制性的連繫，以便構成永久體制。三層組織之構作，似乎是一個歷史既定的進程，與預定的工作。
由農而商的歷史進程是另外一例。他認為新世界的現代化，無不有促成各國從農業管制的方式，進而採取以商業習慣做管制之方式的趨向。又因為商業重交換，所以社會內各種經濟因素，都要具備公平而自由的交換可能，如此一個現代型的國家，才能在數目字上管理。他指出近世紀各國之重大變故，如荷蘭之獨立戰爭、英國之內戰、法國大革命等無不與這改組有關，中國的長期革命流血亦然。這些歷史行動者，似乎只在歷史預定的進程中做出貢獻。
黃先生在討論東南亞諸國的文明之中，獨具慧眼的指出金融危機所牽涉到的族群關係、國際關係、政治關係、男女關係、宗教律法與經濟關係，表現出歷史現象的多元性，以及歷史因果的錯綜複雜。在諸多現象的底層結構機制則是：農不如工、工不如商、商不如投機，而此「投機」則是金融資本主義的高度展現。其觀點也體現在對於可蘭經、印度教有許多精彩的分析，對於此地文明的認識，在地文化與世界經濟對話方面，極有價值。
~原載1999/01/14《中國時報》開卷週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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