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尋

關 於 本 書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
‧目 錄
‧得獎記錄

線 上 試 閱

書評
自序
書摘 1
書摘 2
書摘 3
書摘 4
書摘 5
書摘 6
書摘 7

作 者 作 品

赫遜河畔談中國歷史
地北天南敘古今
從大歷史的角度讀蔣介石日記
黃仁宇作品集四書

其他

【類別最新出版】
武士的日本史
中日關係的光和影(海外增訂版)
屠殺
和魂洋才:締造明治時代的那些人
文言津逮


關係千萬重(BC0103)

類別: 史地‧法律‧政治>其他
叢書系列:歷史與現場
作者:黃仁宇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1998年11月25日
定價:250 元
售價:198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96頁
ISBN:9571327514

庫存不足

 轉 寄 給 朋 友

 發 表 書 評 

 我 要 評 等 

特 惠 推 薦

黃仁宇作品集四書
 

Share/Bookmark

線 上 試 閱

 

書評自序書摘 1書摘 2書摘 3書摘 4書摘 5書摘 6書摘 7



  書摘 6

日本,Nippon,Japan

最近幾年每逢重要的抗戰週年,有如1995年的戰事結束50週年和1997年的蘆溝橋事變60週年,都有朋友邀請參加他們的集會。我都藉辭推托,原來電話裡也難能解釋,他們的集會,都有發憤雪恥示威之含義,我如參加,勢必表態。朋友們沒有想到,在重要的集會表態已不只是私人言論而近於公眾之行動。我雖然不反對他們集會的動機,但是既已牽涉上國民外交,應當瞻前顧後,將所有有關因素提出通盤考慮,我的專長在歷史,本來應當就所知提供年輕的朋友們參考,但是當中的複雜曲折不可能在群情激昂的集會當頭解釋得明白。即是今日濡筆臨紙,還怕寫得不妥當,徒生誤解。

引起中國人群情激昂的最大原因,由於幾十年後還有重要的日本官員否定南京殺俘。日軍在南京的集體殺俘,有當日國際人士的報導,有日本軍人自己所攝的照片,無法否認,只有被害人人數尚在爭議之中。估計高的超過30萬,估計低的只稱十萬。戰後東京國際法庭的估計為20萬。但即算以最少數計,殺人逾10萬,不可能無高級將領指使。所以當日日軍統帥松井石根被列為甲級戰犯,在東京受吊刑。第六師團在城中姦淫放火,有國際難民委員會的指證,其師團長谷壽夫則經南京軍事法庭判處死刑後鎗決。其他施虐戰犯只能象徵式的提出三數人。例如在南京有日本尉級軍官二人舉行以軍刀殺人競賽,事載東京報紙,戰後亦被押在南京鎗決。

其他盟國情形亦復如此。例如美軍之在菲律賓巴登半島被俘者,被押解在酷暑行軍。俘虜偶一離隊喝飲附近泉水,即被押解之日軍當場射殺,美俘稱為「死亡行軍」,其他殘虐情形亦不堪勝計,戰後只由軍法審判,將當中高級將領如本間雅晴及山下奉文判死刑。

至於所說日人對發起侵略戰爭始終無悔過之意,所說不盡確實。我曾在1949年,於役中國駐日代表團,據資深同事道及,終戰之後不久,可能為1946年,日本民間擬組織謝罪團前往中國,但謁見代表團團長商震時,彼不僅不予協助,反當場怒罵,至此日人不復提及正式道歉。

日皇裕仁是否應對戰事負責,曾被提出討論。國際法庭之首席法官魏蒲(Sir William Webb,澳洲人)曾說縱使日皇被迫主戰,不能辭其咎。事實上,裕仁於1945年美軍登陸後不久訪問麥克阿瑟時,曾表示:「我承擔我們人民在〔這次〕戰爭之中所有政治與軍事決策的全部責任,願受將軍所代表之權力的處分。」文載曼哲斯特(William Manchester)所作《麥帥傳》。日皇秉性和平,人所共知,他不可能曾批准對華全面作戰。因為即在蘆溝橋事變兩方軍事衝突之後,「北支」駐屯軍尚曾命令所部停止於保定之線。但東條英機時任關東軍參謀長,板垣征四郎時為第五師團長(關東軍有三個旅團增援,第五師團來自日本本土)忽視命令將戰事擴大。事後二人均列作甲級戰犯受刑。在上海方面日本參謀本部即在柳川兵團在杭州灣登陸之後,仍命令軍事行動終止於蘇州嘉興之線。攻佔南京之命令由松井石根擅發。

日皇個人性格更可以從以下事件看出:遠在1935年即在日方強迫何應欽簽訂所謂「何梅協定」(「北支」駐屯軍司令梅津美治郎由參謀長酒井隆操縱)後,裕仁仍在中國駐日大使蔣作賓呈遞國書時對蔣私自破例道出:「此次華北事變,實對不住;對汪蔣二公之苦心深表敬佩,煩為轉達」,載在蔣介石日記。戰後酒井經南京軍事法庭審判處死刑。

發動太平洋戰爭時須由日皇公告宣戰。現存的紀錄表示裕仁曾一再置疑。最後御前會議群情已定,日皇仍擬表示意見,侍從近臣知至此辯說無益,授意阻止,但裕仁表示個人感慨仍即席吟短歌一首,所以日皇權位與其個人實為兩途。戰前美濃部博士作「天皇機關說」。戰後日本公佈新憲法稱「天皇為日本國民統合之象徵」。美國研究日本專家賴世和(Edwin O. Reischauer)即在他書中寫出,此不足為奇,因為歷來已是如此。只可見得習慣法不見諸文字,由來有素,明眼人已早看出。

V-J Day後國人只有極少數主張採取嚴厲態度對付日本,當中牽涉的理由非只一端。至今尚未為人普遍的注意:中國之對日抗戰並未在勢均力敵之條件下獲勝,而係在萬劫不復之環境內苦鬥功成。戰事開始時之三百餘師,實際五花八門,無統一之編制裝備戰法,無統一之人事經理補給系統。即糾集此等部隊於戰場仍靠統帥向各省強人勸說,因之凡事倉皇湊合無從作合理之部署。作戰方始半年,蔣委員長所能親自控制之德式裝備30個師即已損失殆盡。以後即無法補充。抗戰後期仍稱有兵力300萬,只有步鎗約100萬枝,其火力不能與日軍同日而語。一至國軍被驅入內地,全國產鋼量始終只有每年約一萬噸(今日中國大陸產鋼早已超過每年一億噸)。即步機鎗子彈之原料每月300噸亦賴美機空運輸入。製成之子彈平均每兵每月只分得 4 發(包括輕重機鎗所用),一般各部隊缺員自百分之三十至半。不僅缺乏砲兵及交通工具,而且缺乏醫藥繃帶。當汪精衛出走投降之日即蔣之意志亦受損折,載在蔣日記。從日方資料看來,作戰期間,日軍至少有三次機會可以徹底解決中國,均因國際關係及全球戰略劇變而作罷。遲至1943年蔣尚在其日記中提出,彼已可能無法完成「上帝所賦與之使命」。即直至1944年猶在自身囑勉,切勿存「一死報國之念」,可見得此念已湧上彼之心頭。又遲至1945年原爆之前夕,中印公路已打通,美國軍援已輸入,國人估計戰事尚須兩年結束。以日軍玉石俱焚之戰法(詳下),中國之東南必被徹底破壞,我人亦難保倖存。所以日本投降消息傳來已令人喜出望外,群情實已無心計較懲凶賠款。

原在開羅會議時,羅斯福總統即向蔣委員長提及,戰後佔領日本,中國應取主動地位。但V-J Day後國軍精銳原擬參加佔領者已悉數調往東北。結果參加佔領者只象徵式的派出憲兵一排。(澳洲猶且派兵一師)。所以進佔日本百分之九十由美方負責。當時日本已經過高度之破壞及損害,不僅佔領軍及軍政府所費不貲,數年間民間食物醫藥燃料尚賴美方維持。況且冷戰之端倪一開,美國政策改變為扶日抗蘇,當時美國聲稱中國業經接收日本在華資產已可視作賠款,公平與否,中國本身尚望獲得美國接濟亦無法置辯。

當然的,中國之內戰隨著抗戰接踵而至,是對外缺乏外交實力之一大主因。不僅如此,即對處置戰犯也不得不帶妥協態度。岡村寧次為終戰時「支那」派遣軍司令官,他在「北支」派遣軍司令官任內,因中共動員全民作廣泛的游擊戰,曾執行「三光」政策,亦即在戰場內外全部殺光,所有房屋廬舍全部燒光,所有道路橋樑也全部破壞一光。他的行動是否已違反國際公法,至少應受軍事裁判。但是因為他在戰事結束之後,謹遵蔣委員長命令,指示各部隊向蔣派遣之將領解除武裝得免於置議,事後以病被遣送回國,最為中共在當時指摘。

然則終戰時日軍百餘萬仍佔領中國大部所有重要城市鐵道港口,當中發生任何事故,都足以為患深遠或至不可收拾。根據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前後經驗,戰敗國如俄德均有軍隊叛變產生糾紛,以日本將領在華自由行動如上述東條板垣等事例,岡村所部亦至可肇事。我自己於1945年 9 月初隨第三方面軍先遣部隊抵上海,又隨副司令長官鄭洞國將軍赴南京,此時京滬鐵路全倚尚未受降之日軍警衛,而一路秩序井然。黃埔路中央軍校舊址為 9 月 9 日岡村簽署降書場所,所有會場布置工作,一部由日本士兵擔任,他們垂首聽命毫無參差情節。據通日語之同事道及,他們下級軍官對士兵訓話仍保持十足威權,毫無恐懼失控情態。凡我所目睹身受日軍上至將領下至士兵全部馴順有禮。我與彼等相處數月曾未聞一句不遜之言,亦未見一個抱怨懷憾的表態。不久之前尚有一位友人在紐約《世界日報》為文稱,彼曾在當日見及日軍憲兵隊尉級軍官。因為日本憲兵平日為非作歹,終戰後此等軍官成日被居民痛打,但彼等受有岡村命令不得回手,以致每日臉部打腫,仍奉行命令如故。所以事在兩難之間;不為華北無辜受害之民眾伸冤固為心忍,若茲後仍將岡村寧次判罪處刑亦不近人情。

說到這裡我也要提及當日日人處境杌隉,國人各個人對他們同情的原因。讀者若非身歷體會,至難想及國際戰爭中失敗所附帶的懲罰無形之中已及於全國全民。有如中日戰爭,實際主戰的職業軍人不說,附和的官僚政客不問,即一般工商界學術界藝術界人士很少不感到一生事業盡付流水。蘇聯在東北擄出戰俘包括南滿鐵路及各處工業之技術人員,他們全部被解往西伯利亞,從此與家屬隔絕,生死莫卜。即在中國境內凡日人所經營亦皆視作「敵產」,不問其係在華搜括或自身解囊投資。其人員被遣回國之日,每人只許攜帶隨身衣物及值約美金20元之現金。以後在佔領期間,所有社會經濟生活,概受盟總管制。數年之內,日人不得出國旅行,不得購買指定為日本必須出售換取外匯之貨品,報紙雜誌全受盟總檢查,日人不得罷工,集會亦有嚴格限制,各城市之新式建築甚少不為盟軍徵用。出入東京橫濱之年輕女子大多數為美國軍士之遊伴。

即在1945年末季,日人處境悽慘已經被我們從旁看出,我敢於作見證:此時國軍上下對過去敵人同情憐憫的多,始終懷恨者至少。即有南京大屠殺此刻已時過境遷,況且目下為我們指揮下之日軍未必即是昔日殘虐暴酷之日軍。此種心腸出諸文教習慣,亦不待上官指示。旁觀者英人威爾遜(Dick Wilson)即根據此時情景,在他書中讚揚中國人之胸襟寬大。

45年至46年之冬季,駐上海之日軍第六十一師團在候船被遣回國之際,奉命做工修理滬杭公路,我與第三方面軍司令部少校參謀莫吟秋負責實地監督並聯絡。其警衛即由國軍第七十一軍輜重營派出。(此部隊以後亦調往東北,在內戰期間全軍覆沒)我們深恐兩方在數月前尚為死敵,中國士兵及下級軍官文教程度亦淺,難免小事爭執產生事端。以後看來如此顧慮全不必要,因為彼此身分職責均有共識,即無衝突之內因。有一日傍晚,我巡視至沿海一小鎮,聞及七十一軍之連長已與日軍尉級軍官鎮中小飲,果然我倚候不久,四人帶醉躑躅返隊。此時日軍為戰俘,其裝備齊整,國軍為戰勝者而衣服襤褸。但戰俘只有每日給養,無薪給。國軍之薪給為數亦有限,只因法幣價值較淪陷區偽政府發行之「中儲券」為高,尚可購得酒食。而此連長竟以本人薪給招待為彼監視做工之日俘。我剛一責問,他即辯說:「報告貴參謀:人家打了敗仗,亡了國,實在可憐啦!我不過帶他們吃一頓飯。叫他們散散心,也沒有旁的啦!」

我想只有中國之老粗軍人,才有此胸襟懷抱。

所以提及中日關係必須穿插過不同場面與層次。既已概括整個關係尤無法避免當中有令我人感到不堪處。

英國小說家巴拉德(J. G. Balard)所作《日中的帝國》(Empire of the Sun)曾製為電影,一部分記當日中日兩軍在上海附近交鋒,作者童年的遭遇。書中即盛稱日軍勇敢,華人怯懦。美國人白甘米尼(David Bergamini)所著《日本帝國之陰謀》(Japanese Imperial Conspiracy)也稱當日他希望日人得勝,因為日本人整潔勤奮,中國人骯髒懶惰。日本人製造機器,中國人只知將之拆爛。美國情報軍官海軍少將萊頓(Edwin T. Layton)所作回憶錄題為《凡事都有我在場》(And I Was There),書中也提到1937年中日軍事衝突消息傳來他正在東京候車,在車站內即側耳聽及:日人論說彼方毋庸派兵,只遣送一部分童子軍已足對付。

這些還是幾十年前舊事,可是近年來日人已主張修改教科書,只稱在華為進軍,不稱侵略戰事。重要官員往靖國神社參拜,內有東條英機等人神位。否定或淡化南京屠殺有如上述。不久之前《紐約時報》記者紀思道(Nicholas Kristof)訪問前七三一部隊(日軍細菌戰部隊)之軍醫。此人提及將中國俘虜以細菌處理後,將其身體解剖,切入肺腑以觀成效。當時不用麻醉劑,受害者痛極呼號,但他施用解剖刀如故,不為所動,此等情節讀之令人膽戰心驚,而說者全無悔恨情調。只稱既要作戰,即須貫徹到底。如此新聞載在舉世矚目之報紙,中國人應如何表態?即海外華人應作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