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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3
第三章 李維的布匿戰爭
古代世界當然與我們現今所處的時代不同,希羅多德所記錄的風俗習慣和暴行,現在看來是既怪異又駭人,但在二千五百年前卻是稀鬆平常:例如,中亞的以塞多尼人(Issedones)把死者的骨頭剁碎,和羊骨混在一起;西錫安人(Scythians)把獻祭活牲架在大缽上,割喉後再肢解,剁下肉塊拋到空中;色雷斯的特勞西人(Trausi of Thrace)為新生兒即將終生受苦而哀悼,卻在葬禮上歡天喜地,因為,生存的痛苦已經結束;波斯人找出子民中最俊俏的男童閹割,其他的活埋。希羅多德筆下的這些慘事容或失之誇張,有些甚至是他自己杜撰,但在他那個時代裡,這類殘酷行為習以為常,一如後世的鬥劍者至死方休、基督徒推入饑獅群中等等,往往無人聞問。
古今有別,毋庸贅言。儘管如此,由於人的熱情和動機經歷千年並沒有太大改變,是以過去和我們的時代也出奇的相似。了解古代有助於認識我們自己的時代:「事無大小,除非相互比較,」史威夫特(Jonathan Swift)寫道。在他的傳世傑作《格列佛遊記》〈Gulliver’s Travels〉裡,大人國的巨人讓格列佛見識到迥異於自己的文明所可比擬的自負,小人國的住民(諷刺現代人)「看得極為清楚,但不能看很遠」。
若只單從美國的公開談論來看,往往會人誤以為道德完全是猶太-基督徒的發明。事實上,這是異教徒作家普盧塔克偉人列傳的主題。普盧塔克比較亞西比德(Alcibiades)和羅馬大將科里奧蘭納斯(Coriolanus)後指出,靠「恐怖、暴力和高壓(保持權位),非但是恥辱,更是不義」。西尼卡(Seneca)奚落很多領導人,只因他所熟悉的很多國家,一如現今的開發中國家,不是積弱不振,就是沒有制度,無法維繫統治。
西塞羅在公元前第一世紀時說,對待外邦人遠不如羅馬同胞的作法,會危及「人類社群的整體基礎」,而這個基礎是奠定國際社會的基石。時代變化其實沒有我們想的那麼巨大。
.妄自尊大古今皆然
羅馬共和國初期和中期歷史大家李維(Titius Livy),著重道德性與個人對時局的影響,是古今作家中少見的。很少作品能與他的《漢尼拔戰爭》(The War with Hannibal)一樣,明確指出古代世界與我們剛揮別的二十世紀雷同;這一則深含告誡意味的故事跟二次世界大戰有很多相似之處,提醒我們這個時代的妄自尊大。
嬰兒潮世代與前幾代的人一樣,篤信自己的獨特性:他們認為自己所處的時代絕無僅有,而且比前人更聰明,更開通。事實上李維所臧否的這古今一貫的自負心態,是極為普遍的現象,當他談到有位迦太基將軍無法說服國人「好景不長」時,便嘲諷地指出「笙歌太平時須及時行樂,乃人性使然」。
公元前五十九年,李維生於帕多瓦(Padua),卒於公元十七年。他以畢生心血所撰著的羅馬長史,總共有一百四十二卷,《漢尼拔戰爭》就是其中第二十一到第三十卷。李維不從政,沒有內幕消息可資運用。他與當時賀瑞斯(Horace)與味吉爾(Vigil)等文學界人士淵源也不深;他的不同之處在於,他對當時的繁榮抱持懷疑,認為頹廢是羅馬式微的開端。的確,當賀瑞斯提出羅馬稱霸全球的必勝預言,味吉爾也時有阿諛奧古斯都皇帝的言論時,李維指出了羅馬人刻意忽視危機四伏的遠憂(註二)。他是旁觀者清,在他的作品中,對於人物和事件的精彩描述和洞徹人性,直到今天仍然膾炙人口。
《漢尼拔戰爭》所顯示的是古代版的愛國主義,也就是以自己的國家、旗幟、徽章和悠久歷史為榮。讀了李維的作品,自可了解「陣亡將士紀念日」和「獨立紀念日」為什麼要掛國旗,以及邱吉爾式的外交政策以國家榮譽為先決條件的原因。
.探求史實,以古鑑今
愛國德操和極端犧牲的典範,在李維作品中俯拾皆是。公元前六世紀末,廢黜伊特拉斯坎(Etruscan)諸王的羅馬司令官布魯特斯(Lucius Junius Brutus)親自監斬叛國的兒子;另一位司令官斯凱沃拉(Gaius Mucius Scaevola)則把手伸到祭壇烈火裡,向伊特拉斯坎人表明不畏任何痛苦,必定要擊敗他們(譯註:指斯凱沃拉被俘後,以右手伸入祭壇烈火而神色不動,伊特拉斯坎人為其勇武所懾,於是將他釋放)。
李維另有一則著名的描述,提到辛辛納圖(Lucius Quiunctius Cincinnatus)「於田畝間奉召」,帶領援軍解救被圍困的羅馬軍隊。辛辛納圖雖因功績獲選為獨裁官,但軍事緊急狀態一結束就解甲歸田。在李維的敘述中,辛辛納圖穿起寬袍,離開田園,渡過臺伯河(Tiber River),象徵他為了共和國更大的幸福而犧牲家人,為國家拋開自己的財富,後來解甲歸田則顯示,對他而言,國家已無安全威脅,權位的分量比不上家人幸福。姑且不論李維是否過於渲染這則故事,他的價值觀倒是我們都可以認同的。他一如托克維爾(Alexis de Tocqueville),深知健全的共和國來自穩固的公民和家庭關係。
儘管李維在書中仍有史實上的謬誤,對於羅馬共和國的看法也過於浪漫,但我們不應就此忽略更宏觀的事實。閱讀經典作品不在於探求史實枝節,而是以古鑑今,有助於我們思考自己的時代。十九世紀的學童如邱吉爾等人,並不是以批評家或史實核對者的觀點閱讀經典,他們必須從中找尋啟示,我們也應該重新發現令他們著迷的經典魅力。
乍看之下,李維堅信羅馬教化似是失之浪漫,實則是根據政體的實際成就:羅馬政府雖重視軍事武功,但年年舉行選舉和國勢調查,實施徵兵實軍,申請免役者可由公平的聽證會裁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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