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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文義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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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言津逮


文言津逮(WHA0175)

類別: 史地‧法律‧政治>其他
叢書系列:香港中和
作者:張中行
出版社:香港中和
出版日期:2018年03月30日
定價:400 元
售價:316 元(約79折)
開本:32開/精裝/208頁
ISBN:9789888466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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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文義之間



  一 文義之間

  這本小書談的是講文言或學文言時會碰到的一些問題。談問題之前,先說說甚麼是文言。這要從古漢語說起。顧名思義,古漢語是古人用為交際工具的漢語。這裡有兩個問題:一是「古」指甚麼時代,二是「語」指哪一種話。先說前一個問題,古,從有文獻可考算起,即使截止到隋唐,也超過兩千年。年代久,任何事物都要變,語言當然也不能例外。孔子說的話如果如實地傳下來,恐怕以繼道統自任的韓愈也未必能懂,那麼究竟以孔子之言為準呢,還是以韓愈之言為準呢?再說第二個問題,從甲骨文起,可考的文獻確實不少,可是這些文獻與口語有無距離,距離多遠,也很難確切知道。古,摸不清;語,也摸不清。怎麼辦?可行的辦法是取其大同而捨其小異。幸而我們的古漢語確是有大同,即所謂「文言」,古代大致以秦漢為準,有個相當明朗的規格,後代,不管是強調仿古的唐宋八大家和明前後七子,還是強調創新的明公安派,都亦步亦趨地照著規格作,這樣,文言高踞其位,堂上一呼,堂下百諾,就形成相當協調的一統。這個一統,與其說是古漢語,還不如稱之為文言更確切。自然,
文言的大同之中也難免小異,如過於古奧的詞句,見於甲骨文、金文以至《尚書》中的那些,看來有些離奇,或者另一端,如六朝的譯(佛)經體,有外道氣,小說,有俚俗氣,可以存而不論。

  文言和現代漢語有傳承關係。這種關係很微妙,你說是截然兩種嗎?不對;你說不是兩種嗎?也不對。勉強說,是藕斷絲連,異中有同,同中有異。異中有同顯示易學的一面,就是說,可以以今度古,望文生義;同中有異顯示難學的一面,就是說,望文生義,常常會誤解。

  我們讀文言作品,看,是由字形而領悟意義;念出來,是由聲音或兼由聲音領悟意義。這裡專就看說,是字形和意義之間有某種約定的關係,熟悉這個約定的關係,自然可以望文而生義。可是,字形和意義的約定關係,文言和現代漢語不盡相同,甚至常常不同,因而不熟悉文言的人就很容易把現代漢語的約定關係移用於文言,於是就錯了,至少是似是而非。因此,文言的講讀,想要做到理解正確,就必須注意文言的文義之間的某些不同於現代漢語的情況。

  文言的文義之間,必須注意的是與現代漢語不同,因而容易誤解的情況,像以下兩種情況,由於不容易出錯,我們就可以看作無關緊要。一種是已經死去的,也就是現代漢語裡不用的詞。這樣的詞,時代越靠前,數量越多。如《易經》的「為足」,《詩經》的「淇水??」,《儀禮》的「四鉶繼之」,「」「?」「鉶」,現代漢語裡都不用了。不用,看見不認識,也就不會因望文生義而誤解。另一種是古今詞義沒有變化的,如「水」「火」「嫁」「娶」「紅」「黃」之類,既然詞義沒有變化,望文生義也就可以通行無阻了。

  必須注意的是望文生義容易錯的。這有種種情況,下面
舉例說說一些常見的。
(一) 古今異形
(1)宴宴爾新昏4,如兄如弟。(《詩經.邶風.谷風》)
(2)守屍吏然火置卓臍中,光明達曙。(《後漢書.董卓傳》)
(3)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孟子.告子上》)
(4)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謗矣,乃不敢言。」(《國語.周語上》)

  「昏」,現在寫「婚」。「然」,現在寫「燃」。「暴」,現在寫「曝」。「召」,現在寫「邵」。如果不知道古今寫法不同,就容易誤讀、誤解。

(二) 古字通假
(1)距關,毋內諸侯,秦地可盡王也。(《史記.項羽本紀》)
(2)願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同上)
(3)旦日不可不蚤自來謝項王。(同上)
(4)張良出,要項伯。(同上)
「距」通「拒」,「內」通「納」,「倍」通「背」,「蚤」通「早」,「要」通「邀」, 這是古字通假。通假是借彼字為此字, 也就是寫別字。寫別字當然不好, 不過古人
習慣這樣做, 已經是既成事實, 我們也只好容忍,費精力多記一些了。

(三) 古今意義不同
(1)棄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後止。(《孟子.梁惠王上》)
(2)吾去大軍數十里。(《史記.李將軍列傳》)
(3)臣知欺大王之罪當誅,臣請就湯鑊。(《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
(4)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孟子.盡心上》)
「兵」,古代多指武器。「走」,古代指跑。「去」,古代指離開。「湯」,古代指沸水。「窮」,古代指不得志,不是指缺少財物,所以「窮」的反義詞是「達」或「通」,不是「富」(「貧」的反義詞是「富」)。很多詞,古今意義有變化,有的變化大,有的變化小,即使變化小,如果據現代漢語的先入之見而望文生義,也會似是而非。

(四)古今說法大異
(1)臣誠恐見欺於王而負趙。(《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
(2)皇天無親,惟德是輔。(《尚書.周書.蔡仲之命》)
(3)而智術淺短,遂用猖獗。(《三國志.諸葛亮傳》)
(4)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杜牧《山行》)
「見」,這裡表被動。「是」,這裡的作用是形成賓語前置句(意思是「惟輔有德者」)。「用」和「坐」都表示原因,可是用法有別,「用」通常省略賓語「之」,「坐」卻
必須帶賓語(這裡是「愛楓林晚」)。

(五)反義
(1)凡男女之陰訟,聽之於勝國之社。(《周禮.地官.媒氏》)
(2)其能而亂四方。(《尚書.周書.顧命》)
(3)敢不唯命是聽。(《左傳.宣公十二年》)
(4)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孟浩然《春眠》)
「勝國」是因戰敗而滅亡的國,「亂」四方是「治」四方,「敢」是不敢,「知」是不知, 這種與字面意義相反的情況也要注意。

(六)異音異義
(1)以為李廣老,數奇,毋令當單于。(《史記.李將軍列傳》)
(2)富潤屋,德潤身,心廣體胖。(《禮記.大學》)
(3)(王)恭曰:「吾平生無長物。」(《晉書.王恭傳》)
(4)扁舟一棹歸何處?家在江南黃葉村。(蘇軾《書李世南所畫秋景二首》)
「數奇」的「奇」讀ji ,是運氣不好的意思。「體胖」的「胖」讀pan ,是安詳的樣子,不是肥胖。「長物」的「長」讀zhang ,是多餘的意思。「扁舟」的「扁」讀pian,是小的意思。這類字容易誤讀,從而誤解,尤其要注意。

(七)表非習見之義
(1)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孟浩然《過故人莊》)
(2)不識南塘路,今知第五橋。(杜甫《陪鄭廣文遊何將軍山林十首》)
(3)至是,初行開元通寶錢,重二銖四絲。(《資治通鑒》卷一八九)
(4)(八月)丙子,隆祐太后發南京,命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郭仲荀護衛如江寧。(《宋史.高宗本紀》)
「菊花」這裡不是花名,而是酒名。「第五」這裡不是已經走過四座橋的第五座,而是一個大官僚的姓。「開元」很容易誤解為唐玄宗的年號,其實這裡是開國的意思,因為錢是唐高祖武德四年所鑄。「南京」,望文生義,指現在的南京似無問題,其實錯了,因為宋朝的南京是現在的河南商丘。

(八)古分今合之義
(1)葉徒相似,其實味不同。(《晏子春秋》)
(2)中間力拉崩倒之聲。(林嗣環《秋聲詩自序》)
(3)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孟子.告子上》)
(4)卻看(讀k~n)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杜甫《聞官軍收河南河北》)
「其實」現在是一個詞,等於說「實際上」,古代是兩個詞,應當理解為「它的果實」。同理,「中間(讀ji#n)」,等於現在說「中間夾雜著」;「放心」,等於現在說「散漫的心」;「妻子」,等於現在說「老婆孩子」。雙音節,古代分義,現在變為合義,這種情況也很有一些,如果不留意,貿然以今例古,也會出錯。

(九)根據上下文始能確定意義
(1)相如曰:「王必無人,臣願奉璧往使。」(《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
(2)而諸侯敢救者,已拔趙,必移兵先擊之。(《史記.信陵君列傳》)
(3)李氏子蟠,年十七,好古文,文藝經傳皆通習之。(韓愈《師說》)
(4)漁人網集澄潭下,賈客船隨返照來。(杜甫《野老》)
「王必無人」,根據上下文,知道是如果王一定沒有人的意思。「已拔趙」,意思是將來攻下趙國之後。「六藝」,可以解為禮、樂、射、御、書、數,也可以解為《六經》,由於下文有「皆通習之」,知道必是指《六經》,因為唐朝讀書人不學習「御」(趕車)。「澄潭下」的「下」,驟一看像是方位詞,看下聯,與「來」對偶,才知道是動詞,應解為下網。

(十)古今稱謂差別
在稱謂上也不要望文生義,機械地照字面理解。如「大父」是祖父,不是大爸爸;「舅姑」是公公婆婆,不是舅父和姑母;「先子」是死去的父親,不是以前的兒子;「外子」是丈夫,不是外面的兒子;等等。

  以上所舉是一些常見的情況,一管自然難窺全豹。為了避免誤解,還不很熟悉文言的人最好先讀有注解的書;讀沒有注解的書,寧可多抱一些懷疑態度。能疑,並養成多請教詞典的習慣,望文生義、似是而非的情況就可以逐漸減少了。以上談的易誤解的情況都是關於詞的。詞之外,語、句,自然也有這種情況。一句話,或者小於句、大於詞的甚麼結構,從字面看,有時候不止一種講法,或者像是可以這樣理解而實際不當這樣理解,如果不細心,或者不熟悉文言的表達習慣,也容易誤解。這類情況,形式和內容千差萬別,很難舉一例以概其餘。以下舉一些例,意在說明,從語法的觀點看,有的誤解與語句的結構有關。例如:

(1)磨礱砥礪,不見其損,有時而盡;種樹畜養,不見其益,有時而大。(枚乘《上書諫吳王》)
(2)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禮記.禮運》)
(3)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辭而以賦見稱;然皆祖屈原之從容辭令,終莫敢直諫。(《史記.屈原列傳》)
(4)衡因為賦,筆不停輟,文不加點。(禰衡《鸚鵡賦序》)

  例(1),「種樹」容易理解為動賓關係,種植樹木;其實在這裡它同「畜養」對稱,不是動賓關係,而是並列關係,「樹」是動詞,也是種的意思。例(2),「選賢與能」的「與」,容易理解為「和」,這樣「賢與能」就成為「選」的賓語;其實不然,「選賢」同「與能」對稱,「與」通「舉」,即選拔,是動詞,「與能」是動賓關係。例(3),「從容」和「辭令」是甚麼關係?有人理解為並列關係,這樣,意思就是態度從容,言談美妙;有人理解為動賓關係,意思是委婉於辭令。由上下文看,這裡是說辭賦,不是說為官處世,應該從後一種理解。例(4),「加點」很容易理解為斷句,這就成為動賓關係;其實這裡是並列關係,「加」是添字,「點」是減字,不需增減,是加重形容文才之高。

  有的誤解與語句的結構無關。
  例如:
(5)宋華耦來盟,其官皆從之。書曰「宋司馬華孫」,貴之也。公與之宴,辭曰:「君之先臣督得罪於宋殤公,名在諸侯之策。臣承其祀,其敢辱君!請承命於亞旅。」魯人以為敏。(《左傳.文公十五年》)
(6)吾不能與有力者爭池亭花石之勝,獨此取諸土之所有,可以不勞力而蓊然滿園,亦足適也。(唐順之《任光祿竹溪記》)
(7)子曰:「不憤不啟,不悱不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論語.述而》)
(8)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白居易《長恨歌》)例(5),「魯人」,《正義》解為「魯鈍之人」,劉知幾《史通.敘事》也同意這種講法。其實是大有問題的,因為:1.在古代典籍中,齊人、晉人、秦人一類說法,齊、晉、秦都指國名,華耦出使之地是魯國,「魯人」的「魯」怎麼能不指魯國呢?2.華耦不敢與魯君共席是謙遜,照《左傳》書中表現的道德觀念,正是應該讚揚的。3.上文舉經稱為「華孫」,並解
其意為「貴之」,怎麼忽而又說只有蠢人才說他「敏」呢?可見理解為「魯鈍」是錯的。(焦循《春秋左傳補疏》也談到這個問題,說「魯人」應解為魯國之人。)例(6),「勝」,可以解為「勝負」之勝,也可以解為「景物優美」之勝,這裡顯然不應理解為爭勝負,因為:1.主人以退隱自喜,當然不會逞強與有力者爭勝負。2.「勝」前有「池亭花石」作為修飾語,「勝」當然不能是勝負。例(7),「不復」,有人理解為「不再用這種教法」,表示教人用心很苦,意思是好的。不過看上文,說的是「這樣蠢笨的不能自力學習的人」,如果「復」的意義是「不再用這種教法」,那就無法銜接,所以還是應該
理解為「不再教」。例(8),「宛轉」,有人理解為這是形容楊貴妃被勒時身體扭動之狀。這顯然不妥當,因為:1.通觀全詩的情調,白居易絕不會特別拈出慘死的形象來描寫一下。2.「宛轉」形容「蛾眉」,意思應該是美好的一面。3.「宛轉」的本意是「溫順隨從」,這裡為甚麼不可以用本意呢?看樂史《太真外傳》,記楊貴妃死時是這樣說:「上入行宮,撫妃子出於廳門,至馬道北牆口而別之,使力士賜死。妃泣涕嗚咽,語不勝情,乃曰:『願大家好住。妾誠負國恩,死無恨矣。乞容禮佛。』帝曰:『願妃子善地受生。』」這樣的衰憐之態,用「宛轉」來形容不正是合適的嗎?

  以上兩個類型,與結構有關或與結構無關,從要求理解不誤方面看,我們不分辨也未嘗不可。防止誤解的辦法只有一個,即多注意上下文,然後選定一種合情合理的講法。所謂合情合理,就是既要符合文意,又要符合文言的表達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