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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
傾聽卡珊德拉
◎文/廖月娟(本書譯者)
戴蒙在《槍炮、病菌與鋼鐵》一書中分析人類社會不平等的由來,探討為什麼有些地區的族群在文明的跑道上一馬當先,發展出威力強大的武器與驚人的科技,累積財富,成為世界超級霸權;有的卻還在起跑點上打轉,停留在石器時代,過著原始的狩獵/採集生活。儘管如此,全球化已是抵擋不住的趨勢,即使是地球最偏遠的一隅,如太平洋東南小小的奧埃諾島和杜西島,海灘上都還撿得到從日本漂流過來的三德利威士忌角瓶。難怪紐幾內亞部落的亞力會有不平之鳴:「為什麼白人能製造這麼多的貨物,運來這裡?我們黑人就沒搞出什麼名堂?」然而,人類各個社會的勝敗並非恆久不變:有的社會雖然文明昌隆,極其繁盛,早就滅亡了;有的社會雖然原始、落後,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在《大崩壞》這本續篇中,戴蒙挑選幾個具有代表性的人類社會/文明,放在歷史長河中檢視,他發現不是每一個白人社會都占盡優勢、歷久不墜,也不是每一個黑人社會都落後、短命,最後的贏家應該是能活下來的人。以立足於北美洲的美國而言,雖然號稱世界強權,富足繁榮,但從殖民時期發展至今,不過四百年光景。至於亞力的族人,他們在紐幾內亞高地發展農業,已有七千年以上的歷史,進行永續農業實驗的時間幅度堪稱世界第一,孰勝孰敗還很難說。
《大崩壞》無疑是最壯觀的世界末日之旅。戴蒙是最用心良苦的嚮導,帶我們穿梭古今,以信實的筆法、逼真的描述,佐以科學證據,使曾經盛極一時、燦爛輝煌的人類社會在我們眼前重現,見其轟然崩塌:如不敵嚴寒或乾旱的考驗,活活餓死;或為了爭奪土地或食物,拔刀相見,甚至以敵人的屍體果腹,最後所有人口死絕;華美的宮殿、神廟或崩塌成一堆亂石,或成廢墟,如馬雅、皮特凱恩島、中古時期維京人在格陵蘭建立的社會與阿納薩茲印第安人在美國西南發展出的文明。又以復活節島為例,島上曾有茂密的森林,棕櫚樹足足有二十公尺高、樹幹有九十公分粗,如今一棵不剩,變成光禿禿的荒島,岸邊矗立一尊尊石人雕像,像是默默地為這個曾經富足、有巨石人像搬運、雕刻技術的人類社會做見證。戴蒙還把我們拉到現今,想想BBC或CNN鏡頭下的盧安達,胡圖族人為了種族仇恨屠殺圖西族人;更可怕的是,在環境敗壞、生存不易的狀況下,為了爭奪一丁點的土地與資源,胡圖族人也把同族人殺了,就像倖存者說的:「沒有錢幫孩子買鞋的人,把有錢幫孩子買鞋的人殺了,自己的孩子就不必赤腳上學。」此外,本書也以美國蒙大拿州和澳洲為例,戳破現代社會富裕的假象。
戴蒙抽絲剝繭地檢驗好幾個人類社會的體質,從生態環境、農業、歷史、人口等具體資料下手,歸納出五個社會崩壞的重大線索:盲目破壞生態環境(不自覺地斬斷生存命根)、氣候變化、敵人入侵、與友邦的貿易關係生變以及社會面臨危機的應變能力不足。進一步尋思,我們會發現,人類社會的死因大抵自殺的成分多於他殺。生態環境破壞,社會體質虛弱,自然不敵氣候的嚴酷考驗,也難以應變。
沒有這種末日演練,我們實在難以察覺我們的社會到底是朝哪個方向前進:是往更美好的未來,還是一步步接近崩壞的邊緣而不自知?我們以為世界何其大也,資源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古代復活節島的島民最初也認為島上棕櫚樹永遠砍不完。我們認為農業發展可以餵飽更多的人口,讓社會更富足、科技更進步;盧安達人民也相信如此,他們不遺餘力地耕種,不斷生兒育女,人口密度居世界之冠,整個國家不是農田、園圃就是香蕉園,連陡峭的山坡上也都種滿了作物,到頭來卻有將近一百萬人死於饑饉、戰亂和種族屠殺。在特洛伊戰爭中,沒有人相信卡珊德拉的末日預言。如果特洛伊人肯聽卡珊德拉的話,不讓木馬進城,必然會有不同的命運。
就《大崩壞》沒分析到的地區(包括我們居住的台灣)來看,這正是最好的習題,留下思考的空間與方向。我們可利用戴蒙提出的人類社會崩壞之重要因素,檢視自己的國家與家鄉:台灣社會承載力的底線是多少?產業(農業、漁業、林業)是朝永續經營的方向前進,還是賺一天算一天,習於用完即棄的利用型態?氣候變化、天災(不管是洪水或乾旱)其中是否有人為因素?與友邦的經貿發展如何?有沒有敵人虎視眈眈地看著我們?在今日複雜的國際關係下,沒有永遠的盟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我們又該如何自處?此外,就社會的傳統核心價值而言,哪些應該固守,哪些又該修正甚至揚棄?
過去崩壞的人類社會,幾乎無一能為末日設想,似乎這也是末日來得令人措手不及的原因。我們可以藉由《大崩壞》一書,悄悄在腦海演練末日情景,並積極思考自己能做什麼(參看第十六章延伸閱讀的建議),共同為人類這個生命共同體的生存而努力。畢竟,在浩瀚的宇宙中,地球無異於另一個孤懸在太平洋中的復活節島。
本書翻譯期間,原文有疑義之處,承蒙作者戴蒙先生親自來信詳細解說,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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