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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素樸為家
造園與造人
自然型態的敘事與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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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房子(PEI0410)

類別: 宗教‧哲學‧人文>人文
叢書系列:People
作者:王澍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17年11月10日
定價:580 元
售價:452 元(約78折)
開本:18開/精裝/272頁
ISBN:97895713720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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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素樸為家造園與造人自然型態的敘事與幾何



  造園與造人

造園與造人

近幾年,我一邊造房子一邊教書,身邊總有幾個弟子追隨。我對他們常說的有三句話:「在作為一個建築師之前,我首先是一個文人。」「不要先想什麼是重要的事情,而是先想什麼是有情趣的事情,並身體力行地去做。」「造房子,就是造一個小世界。」幾年下來,不知道他們聽懂多少。

        每年春,我都會帶學生去蘇州看園子。記得今年(二零零六年)去之前和北京一位藝術家朋友通電話,他問我:「那些園子你怕是都去過一百遍了,幹嗎還去 ?不膩 ?」我回答,我愚鈍,所以常去。在這個浮躁喧囂的年代,有些安靜的事得有人去做,何況園林這種東西。

        造園,一向是非常傳統中國文人的事。關於造園,近兩年我常從元代畫家倪瓚的《容膝齋圖》(圖一)講起。那是一張典型山水畫, 上段遠山,一片寒林;中段池水,倪氏總是留白的;近處幾棵老樹,樹下有亭,極簡的四根柱子,很細,幾乎沒有什麼重量,頂為茅草。 這也是典型的中國園林格局,若視畫的邊界為圍牆,近處亭榭,居中為池,池前似石似樹。但我談的不是這個,我談態度。《容膝齋圖》的意思,就是如果人可以生活在如畫界內的場景中,畫家寧可讓房子小到只能放下自己的膝蓋。如果說,造房子,就是造一個小世界,那麼我以為,這張畫邊界內的全部東西,就是園林這種建築學的全部內容,而不是像西人的觀點那樣,造了房子,再配以所謂景觀。換句話 說,建造一個世界,首先取決於人對這個世界的態度。在那幅畫中,人居的房子占的比例是不大的,在中國傳統文人的建築學裡,有比造房子更重要的事情。

        有意思的是,講座對象不同,反應差異巨大。對於國內學子講,《容膝齋圖》主要引起價值論的討論。這當然重要,房子不先作價值判斷,工作方向就易迷失。我也曾在美國大學裡講,講座結束後那些美國建築教師就很激動,說他們今天見到了一種和他們習常理解的建築學完全不同的建築學。

        面對世界的態度比掌握知識的多少更重要。這讓我又想起童寯先生。作為庚子賠款那一代的留學生,童先生留學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遊歷歐洲,西式建築素養深厚。但留學歸來,卻有一大轉折,全心投入中國傳統建築史,特別是園林的研究與調查中。治學方向的轉變說明了思想與價值判斷的大轉變。劉敦楨先生在童先生《江南園林志》一書序中寫道:「對日抗戰前,童寯先生以工作餘暇,遍訪江南園林,目睹舊跡凋零,與乎富商巨賈恣意興作,慮傳統藝術行有澌滅之虞,發憤而為此書。」今日讀來,似乎是在寫今日中國之現狀。不繼承自然是一種摧毀,以繼承之名無學養地恣意興造破壞尤甚。

       與後來眾多研究園林者有別的是,童寯先生是真有文人氣質和意趣的。博覽多聞、涉獵今古、治學嚴謹、孜孜不倦固然讓人敬仰,但我最記得住的是先生的一段話:今天的建築師不堪勝任園林這一詩意的建造,因為與情趣相比,建造技術要次要得多。

        「情趣」,如此輕飄的一個詞,卻能造就真正的文化差別。對中國文人而言,「情趣」因師法自然而起,「自然」顯現著比人間社會更高的價值。人要以各種方式努力修習才可能接近「自然」的要求,並因程度差別而分出「人格」。園林作為文人直接參與的生活世界的建造,以某種哲學標準體現著中國人面對世界的態度。而文人在這裡起的作用,不僅是參與,更在於批判。文征明為拙政園作的那一組圖(圖二),至今仍鐫刻在園內長廊牆上,與拙政園的壯大寬闊、屋宇錯雜精緻相比,文征明筆下的拙政園只是些樸野的竹籬、茅舍,在我看來,就是對拙政園文雅的批判。事實上,在中國園林的興造史上,這種文士的批判從來就沒有中斷過,正是這種批判,延續著這個傳統的健康生命。而童寯先生最讓我敬重的,除了一生做學問的努力與識悟,更在於其晚年面對一個浮躁喧囂的年代,毅然不再做建築設計,這使他幾乎代表了近代中國建築史的一個精神高度。我見過其晚年的一張照片,在他南京小院中,先生身穿一件洗得破出洞來的白色老頭衫,雙目圓睜,逼視著在看這張照片的我。而我則見他站在一棵松下,如古代高士圖中的高士。中國近代建築史上四個奠基的大師, 梁思成、楊廷寶、劉敦楨、童寯,童先生是唯一無任何官職,在公共場合露面最少的一位,但他卻可能是對我這樣的後學影響最深刻的一位,不僅因為學問,更在於其身上那種中國傳統文士的風骨和情趣。

        我常猜想,童先生一生致力於園林研究,但生前卻沒有機會實踐,心中定有遺憾,但若有機會,先生又會如何造園,更讓我想像。或許從先生所撰《隨園考》中可見端倪。隨園主人袁枚,杭州才子,二十五歲(乾隆四年)中進士,三十四歲辭官,於南京造隨園。園居近五十年,是中國文士中少有能得享大年,優遊林下者。如童先生所考,袁枚所購是一廢園,園主人姓隋,故名隨園。袁枚購得後,並不大興土木,而是伐惡草,剪虯枝,因樹為屋,順柏成亭,不做圍牆, 向民眾開放。和這種造園活動平行,袁枚「絕意仕進,聚書論文,文名籍甚,著作等身,四方從風,來者踵接」。有意思的是,袁枚正是因為和當時主流社會拉開距離,樹立另一種生活風範,卻真正影響了社會。如袁枚自述,其園不改名,但易其義,隨舊園自然狀態建造,並不強求。而在童寯關於園林的著述中,單獨作文考證的,唯有隨園。從中可以體會到先生對於造園一事推崇什麼,隱含什麼含蓄而堅定的主張。童先生文中特別提到,袁枚曠達,臨終對二子說:身後隨園得保三十年,於願已足。三十年後有友人去訪,園已傾塌,淪為酒肆。實際上,袁枚經營隨園五十年,就有如養一生命。古人說,造園難,養園更難。中國文人造園就是這樣一種特殊的建築學活動,它和今天那種設計建成就掉頭不管的建築與城市建造不同,園子是一種有生命的活物。造園者、住園者是和園子一起成長演進的,如自然事物般興衰起伏。對於今天的城市與建築活動,不能不說是一種啟示。

        造園代表了和我們今天所熱習的建築學完全不同的一種建築學, 是特別本土,也是特別精神性的一種建築活動。在這個文化方向迷失的年代,不確定的東西最難把握,造園的艱難之處就在於它是活的。童寯先生一九三七年寫到,他去訪園,「所繪平面圖,並非準確測量,不過約略尺寸。蓋園林排當,不拘泥於法式,而富有生機與彈性,非必衡以繩墨也。」但我懷疑童先生的話,今日還有幾個人能懂。造園所代表的這種不拘泥繩墨的活的文化,是要靠人,靠學養,靠實驗和識悟來傳的。某種意義上,人在園在,人亡園廢。園在我心裡,不只是指文人園,更是指今日中國人的家園景象,主張討論造園,就是在尋找返回家園之路,重建文化自信與本土的價值判斷,以我們這代人的學養,多少有點勉力為之,但這種安靜而需堅持不懈的事,一定要有人去做,人會因造園而被重新打造的。

        當然,談論造園這種「情趣」之事,本不該這麼沉重。中國歷來多四體不勤的書生,李漁是我欣賞的另一位會親手造園的文人,他的文章涉獵如此廣泛,飲食、起居、化妝、造房甚至討論廁所,討論西湖遊船上窗格該用什麼文雅圖樣。他和袁枚相似,敢開風氣之先,甘冒流俗非議,反抗社會,但敞開胸懷擁抱生活。這類文士是真能造園的,我們今天的社會同樣需要這樣一種文士去和建築活動結合,但培養這樣一種人,一種本土文化的活載體,恐怕是今日大學教育難以勝任的。

        事情也沒這麼悲觀,實際上,中國文化中的精深東西全有賴於人的識悟,從來就不是靠一堆人,而是靠不多的幾個人根脈流傳的。昨日下午,感覺寫不出東西,我就和妻子去西湖邊喝茶,看看湖對面如畫遠山,就想起朋友林海鐘,知道他在湖邊新辟了一個畫室,打電話想去看看,電話那邊,他已在富陽的山中散遊。海鐘年齡比我還小些,但性情溫潤逸曠,寒林山水在今天可稱獨步。我又想起另一位朋友吳敢,年齡也比我小,但書畫鑒定已功力深厚。他曾評海鐘小楷, 說他能把毛筆尖上幾根毛的感覺都寫出來。所謂差以毫釐,謬以千裡。又想到海鐘有次對我說起他在國清寺山中寫生,畫著,就有點畫出李成(五代宋初畫家)的意思來。想到這些,心中就愉快,文人風骨不絕,造園一事應尚可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