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謊的女人(AI0068)

類別： 社會‧文化‧傳記>人物傳記
叢書系列：藍小說
作者：蘇菲．瑪索
       Sophie Marceau
譯者：李淑真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2年04月12日
定價：150 元
售價：118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144頁
ISBN：9789571336411

【書摘 1｜書摘 2｜書摘 3｜書摘 4｜書摘 5｜書摘 6】

▼  書摘 3

那鄉間別墅不再。剎那間的永恆。樹木還開著花，而我們卻要離開了。一隻狗走失了。房間全空下來，牆也空空。我心滿意足離開，腦中充滿美好回憶：我們倆、我們的工作、生活。但現在，獨自帶著謊言，和急著離開的慾望。他也獨自離開，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他努力抗拒抑鬱消沈，慢慢燃盡生命，把一切獻給他的寫作，一輩子，就這樣。

天氣晴朗。在我們身後，那棟屋子自個兒輕輕地呼吸，不想讓我們難過。心上插著一根針，我們狠下心把它丟在那兒，也留下我們的祕密。兩年，十年，一百年。相簿一頁頁翻過去，敘述往事。凝止在剎那間的一切，像一顆鑽石用它堅硬的角面刮下不知名的書寫符號。

眾神是否曾經過那兒？

我又變回巴黎人，完完全全的巴黎人。臉色蒼白，身材瘦削。充滿精力，性格極端，喋喋不休，我不停地說、不停地做（不一定做我所說的），不停地跑來跑去、不停地抱怨、不停地站起來、坐下來、不停地深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或終於鬆口氣，睡個覺。

我來來去去。我喜歡城市。喜歡我還沒去過的紐約；喜歡我熟悉的巴黎。所以我來來去去，偶爾離開，高興就回來城裡，回到家；然後又馬上出門，開著車走啊走啊，在豔陽下白花花的汪多姆廣場（place Vend e）停一下，又很快地經過空蕩的外環大道，穿過一節節閃著橘光綠光的隧道，像一陣長長的微風，穿梭而過。我望望巴貝斯區（Barb）和走在街上的人們。胖胖的阿拉伯婦女化著五顏六色濃粧、臉上罩著面紗，在百貨商場雜亂的花車裡挑衣服，皮膚黝黑的男人在咖啡館裡窺視張望。大家都在扮演，看的人和被看的人，外頭和裡頭，街上，如同舞臺。

我看起來，就像這樣。像什麼？時髦的樣子、年輕的樣子、看起來很好的樣子。既然一切很好，幹嘛想那麼多？廣播電台播放著一首輕鬆搖滾樂，一團薄菏口香糖在嘴裡嚼滾，我像空氣般自由。我可以提意見，可以安排決定事情，而且我肯定始終有理。但有時，我好想跳得高高的，高過我身高三百倍，如同跳蚤，嘶喊，直到撕裂我的肺，然後又怎樣？

沒有人在機場等我，也沒有人在家裡等我。冰箱空空的，我連想都不敢想，早上，獨自一人，床的另一半冷硬得像個死人。穿上拖鞋，把鞋子收在鞋櫃裡……做這有啥用？幹嘛留在這兒而不去他方？幹嘛去他方而不留在這兒？出門還要打扮偽裝，好像覺得自己並不足夠，好像連自身的一部分也逃走了。

我沒有了武器，也沒有了言語。我再也不要別人來碰觸我。當一個女人，令我害怕，但偏偏我就是個女人，確定無疑！

我想當一個皇后，但我也後悔不能像珂賽特A；我想當一個聰明的女人，但我辦不到，或只有當我自己不知道時才聰明。我想抽菸，又希望自己香香的，反正，我希望能夠庸俗下賤，又不讓任何人知道。總之啊，希望能夠告訴自己：我會是個好修女，確定自己辦得到……我可毫無遺憾地忘記和壓抑自己的女性特質。

但我到底怎麼了？想走走？可是要去哪裡？去看電影？已經浪費夠多的時光！去博物館看展覽？只是為了讓自己安心理得？是有這麼一點，但也因為我真的喜歡去；當我看看外面，會稍微讓我找回自己。走出自己，去思考欣賞不同的光線、不同的書寫、不同的色彩，讓我感覺如此舒服。讀讀愛發牢騷的席林B、發狂的吳爾芙、很男性化的女人馬卡樂C、同性戀普魯斯特D。有何不可？有何不可？

我已感覺舒服多了，有自己小小的窩，裡頭有一股原木和燒蓮香的味道。

為什麼他不在我身邊？在我們家？他就是這樣。那股熱情，他的內心比我幸福，因我內心浸在泥沼裡。是他，是他讓我瞭解男人的世界。他們看報紙，蒐集一切：雜誌裡的一篇文章、一個老舊的愛爾蘭菸盒、一件太窄小的聖羅蘭牛仔褲、家人的書信、一塊從某處撿來的石頭……而且二十年來一直放在書櫃同一個架上。一個沒有任何事物會迷失的世界，一切有增無減，連一朵乾燥花都留著。這一點，我很喜歡，而且我也瞭解。或許我有點像男人，而這正是為什麼我喜歡向其他女人獻媚，稱讚她們漂亮，甚至送花給她們。從這角度來看，我偏愛女人。看我這般殷勤，她們總是有點疑心，跟我保持距離。嘿！最好不過！

結果，我最好還是帶著自己的影子回家，但究竟是獨自一人。或，我也蠻想去看看朋友，在我的小生活圈裡繞一繞，那兒不會改變。

這個人當我經紀人才兩年時間。他也蒐集照片。還蒐集什麼？我不知道，我跟他不熟。我只知道他喜歡男生。他家會是什麼風格？男性或女性？

我常常會突然登門造訪，去看看他。我在他祕書的小辦公室裡等著見他，她也是新來的，他們人都很好。她頭頂上總是懸掛著她喜歡的新片海報。

我坐在她對面，等待牆那頭的約談結束這段時間，我就跟她閒聊。我時間多得是。看看牆上那些演員的照片，全都好美，印在銅版紙上，細心地裝上相框，像保護我們引以為傲的心肝寶貝的玉照。經紀人書架上有張我斜躺的照片，我看起來慵懶憂鬱又溫柔。手肘撐著，我好正經的樣子。那照片，很矯揉造作。我的臉沒化粧，或許看起來很像化了粧。別人可以看我，照片上的我，不會令人困窘，甚至希望「我」就留在那兒。 他的辦公室很大，讓我感覺很自在。當我們坐下來時，他與我之間的距離令人感到很舒服，保有雙方的獨立空間。沙發椅坐起來也很舒適。我們講話時，雙臂交叉立在辦公桌所剩無幾的空間上，桌上堆滿白紙，堆得高高歪歪的，像比薩斜塔。

他有一大堆事情跟我說，沒頭沒尾，雜七雜八，講完了，請我一起去吃中飯。他問我在洛杉磯見了哪些人，好奇的眼神，加上一點消遣人的神情。他心不在焉，他不擾人，但也不令人安心。他一面聽，一面在想別的事。既警覺又不專心，他不時轉換話題，望望窗外，天藍色的眼睛看看我，然後又跳到別的事情上頭，只給我很短的時間發言。

我大概待了十分鐘，或一個小時，我永遠無法知道一起度過的時間有多長，總是又匆忙又不太緊急。有時，講了一半，還要等他接完電話，我才再找出話頭，繼續談，談話內容跟頭頂上晴時多雲偶陣雨的天空一樣多變。

看來，沒什麼搞頭。我腋下夾著一個劇本，被這堆紙張纏著，我不知如何把手放入口袋，同時又能夠夾好劇本，免得走路時滑下去。結果，乾脆隨它去，決定不再去煩這些。我有點猶疑。很想拍一部電影，其他的都不管，活在另一個時空中，就像庫柏力克E說的。

其他人活在哪個時空？他們的生活如何？

我父母離我太遠，而且我們彼此已熟識太久。對他們來說，昨日的我與明日的我沒兩樣。好像我坐在電視前無所事事，一切都不會改變。

我思考，我往前走。我可以想想所有認識的人，跟他們打個招呼。或者，去看另一個朋友，但我不知道她人在何處。同樣地，再度迷失在另一個空間裡，友誼的空間，在那幸福單純、不須承諾的國度。人行道令我厭煩，它真蠢，到處亂鑽。我也是到處亂鑽。人行道，一人占（站）一邊，邊走邊吵架，不理對方。我嘲笑人行道，嘲笑瘋馬（Crazy Horse）的表演，還有其他一切一切。

我認識很多在這一區工作的人。我記得他們，想起一個又讓我想起另一個，就這樣，留在我記憶中，沒什麼特殊理由。我一個個算，每個人過他自己的日子，每個人都特別，獨一無二。算來算去，怎麼加還是等於零，孤獨的零。我把每個人聯想在屬於他們的空間，各人有各人的位子，各人有各人的色彩。依此類推，永無止境。在這個世上，人與人形成一條鏈，但一個人還是一個人，一加一還是等於一，奇怪的加法，不太合邏輯。但我們大家就是這樣，我也是這樣。我在人鏈中，獨一無二，跟大家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