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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6
我動不了，平貼在床單上。只有靠在枕頭上的臉頰，似乎醒著。我想今天應該是星期天，樓下麵包店關門。
我不要張開眼睛。任自己消融在這最後一絲味道、最後一口氣息消失前的最後一刻，我要以靜止不動的方式來保留住這一秒鐘，這包含我一生的一秒鐘。我不放鬆嘴唇，舌頭繼續貼在上齶，我扣住此剎那，硬梆梆地，我咬住它。
門砰地摔上。
我雙眼緊瞇起來。試著不要窒息。我伸展自己，一直伸到門邊。我撞到一團冰冷，撞破鼻子，頭也碎裂，我撕成兩半。世界依然佇在那兒，變得軟弱，沒有質量。我軟弱地走著，我要去吃早餐。我不餓∣∣跟往常一樣，就像這套花綠桌墊。世界不可見的身影明明在眼前，我是自己一個人在這兒呼吸。
他走了。
今早他還睡在這裡。他的腿睡著，伸在皺皺的床單上。他的屁股堅挺光滑，曲線像被水磨過的鵝卵石。腿輕輕地伸著，修長又優雅，直到腳，像尊素瓷雕像。他先起床，準備離去。家裡好像沒插電，一切在等候，感受，一切沈重不已。
你要離去前一定切斷什麼東西，一切都點不亮了。
我扔掉早餐留下的麵包屑，去換上衣服，洗臉提提神，梳梳頭髮。我穿上靴子，抓來一個皮包，摔上門。緊緊抓住冷冰冰的扶手，免得跌倒。樓梯彎彎曲曲，旋下去。我數著階梯，數著數著又忘了。十七階……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七……二……三……四……七……四……一……最後兩階，我跳。一綹瀏海飛起來，我的膝蓋顫抖。我大吸一口氣。大門從鐵牆中切開，送進一道藍藍的光線。
我走出去，沒聽到大門關上的聲音。
我是個撒謊高手。撒得天衣無縫。經常撒謊，一天數次，不管有沒有預謀，出自本能或無恥放肆，眼睛斗大明亮，我說謊。
我逃避魔鬼，轉身不理他們，就這麼溜走，消失。然而，一旦面對現實生活，我又搖身一變，露出真面目。我不喜歡談論自己。
這是我最大的謊言，我最美麗的祕密。
人家告訴我，我太不瞭解自己。但怎麼知道？每天，我呼吸到數百萬新的靈感分子。
即使站在最明亮的地方，我仍自問我是誰。
那些認識我的人說我是一個正經、漂亮又單純的年輕女孩。跟我共事的人都很滿意有我這樣的職員在他們的劇院工作，因為他們覺得我很和善，也很有趣。我是劇院引座員。每天晚上，從八點到幕間休息，穿著粉紅色制服，我很有魅力，而且舉止高雅有教養。男人都喜歡向我獻殷勤。經常，一天好幾次，不管有沒有預謀，出自本能或無恥放肆，眼睛斗大明亮，我誘惑他們。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當演員的料。兩年來在這裡工作，演員明星我看得很多，但我不太喜歡他們。
在我引貴賓入座的劇院包廂上方，午後，獨自一人，小小身影映在紅色絨毯上，看見千百道光線朝我射來，劈劈啪啪映在我的綠眼珠上，像一條條細柔的絲綢纏繞我的頸背和耳朵。在裡頭，我很好。
很幸福，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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