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謊的女人(AI0068)

類別： 社會‧文化‧傳記>人物傳記
叢書系列：藍小說
作者：蘇菲．瑪索
       Sophie Marceau
譯者：李淑真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2年04月12日
定價：150 元
售價：118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144頁
ISBN：9789571336411

【書摘 1｜書摘 2｜書摘 3｜書摘 4｜書摘 5｜書摘 6】

▼  書摘 2

我不說真話，因為我喜歡曖昧之謎，我喜歡說那些不該說的話。唯有與自己的沈默，置身在我的祕密花園，我才會快樂。在那天地裡，我獨自玩耍扮演、可以放蕩，或若我要，也可以惡毒，或，滿腹心機、愛戀多情，甚至，聰明有才智。我把自己的故事稀釋在模糊不清中，把它東分西散，把它七混八攪，把我們生活中的例行規律散放得雜亂無章。因為我不相信有開始或結束，因為僥倖巧合根本不存在，災難混亂不依循一定的準則，因為時空依然，因為我什麼也不要。於是我把骨骼一根根拆掉，我沒有捏造任何已存在的事實。讓我這般瘋狂吧！以自己的真誠方式過活，我只想直覺表達我的心。

這是一個我不想敘述的故事，因為這又會淪落為千萬故事中的一個。什麼都是故事，生命中每一分一秒都敘述著一個故事，但死後還記得什麼？我們是不是一定得經歷這麼多故事，或我們可以遺忘，只留住最刺激、最燦爛、最永難忘懷的日子？沒有人瞭解為什麼他是他？為什麼我們會愛上別人？會有慾望？為什麼我們不再愛某人了？為什麼我們哭？為什麼我們會感到孤獨寂寞？為什麼我們想傷害別人，甚至傷害很深？一段禪文令我寬慰許多，其中有句話說：「奇中奇。所有生靈本質即為佛，賦有智與德，但自己卻對此蒙昧不知，因為某種疑思腐化了人類心靈。」

我呢？我會有什麼樣的遭遇？每天，我心想，自己或許就這樣過一輩子。所以，我好煩悶，情緒惡劣。我常心情不好，雖然沒有人能說他看過我﹁愁眉苦臉﹂，我太喜歡給別人留下好印象，不願令人失望，不願現出苦澀面具。其實，我根本是個傷心人，總是很悲傷。如果我會唱歌，我一定唱藍調，嘴角下垂，淚水滾滾，我會讓自己骨瘦如柴，抽一大堆菸，瘋狂暢飲白酒、香檳或伏特加，我會任自己遊手好閒，怨天尤人，沈溺在痛苦的漩渦中。

但命運另作決定。我看起來像十五歲的年輕女孩，身材有時甚至太豐滿了一點，現在又戒了菸，早睡早起，而且，再怎麼說，我還是比較偏愛紅酒。但，連這些，我都不清楚，是否也是謊言。擁有選擇，偶爾反令事情變得淡而無味，缺乏衝力去滿足，甚至後悔自己當初沒選擇另一樣。而且，一切還會再變化。對生命歷程而言，有此一說：下定決心之時，就是我們達到明智、理性、符合歷史的發展方向之日。我已經看到自己名列青史，因我異乎尋常的性格。看看，人們會怎麼說，一對模範鴛鴦，天造地設，沒有任何緋聞或污點。自豪對我造成莫大壓力。我並非真正快樂幸福，因為我並非完全融入其中，並非完全沈浸在裡面，所以我還是會想去看外頭的世界，會希望能證明自己的能力，一展長才。

介於愛情、真實、和外表所呈現的模樣，我簡直被五馬分屍，不成一體。因為我對自己的存在感到罪惡（我跟所有的小孩一樣，相信基督教教導他們的一切，相信所謂的好道德思想：人都是罪惡之身，別人的不幸都要歸咎於你，因此要懷抱懺悔之心。），所以我說謊，害怕遭到上天懲罰，也就是，害怕眾人的眼光與評斷。所以，我要表現出好的一面，我很乖巧，很乾淨，每天晚上不忘清洗自己的罪惡，就像清洗自己的內褲，而且從來不敢有邪念。我沒有任何綺麗幻想，我捐錢給窮人，我天真得像一朵花，與眾花搖曳在綠綠草原上，一朵感受得到春天的花。這樣有什麼用？只是自欺欺人罷了。幹嘛要這樣對自己說謊，到頭來，只會認為自己是個萬惡不赦的魔鬼，隨時準備背棄一切。因為討厭自己，唾棄自己，就可能做惡。我做了。我不是踐踏倫理道德，而是踐踏了一個活生生的男人，一個有血有淚，勇敢自由，對抗一切腐敗權力，空手打天下的男人，一個可能會被嫉妒之神懲罰的人，怪他大膽爬到這麼高的地方。

我企圖觸摸蝴蝶的翅膀，我差點兒捏碎牠了。我感到牠的脆弱。用我的指尖，我感受到牠全身絨毛焦躁不安地顫抖，幾幾乎要融化了，黏在我行兇手指頭溼溼的皮膚上。我屏住呼吸，讓血流暫停，等待奇蹟來臨，希望我這小小的生命之波經過指尖，傳進昏睡蝴蝶受傷的翅膀中。 在那長長的大桌上（跟耶穌及其門徒所坐那張桌子一樣長），放著各式各樣的物品、花瓶和書。其中有些書已經開始看了，書背靠著木架。其他的，還封著，疊成厚厚的一堆，光光亮亮。我最喜歡早上看書，但我其實很少花時間坐下來翻翻書。好像，早上不是用來閱讀的，是用來做別的事，好像，一天中的這個時刻，人們就是得準備起床，出門上班。

我家人就是一直過著這樣的生活，認為閱讀和思考是白白浪費時間。他們生活步調緊迫，永遠不斷地重複同樣的動作，收拾、打掃、清理、工作……每天，一輩子，周而復始，認真地，做同樣的活兒，他們認為，這是必須的，沒有選擇餘地。總比當個懶人好，坐著沒事兒幹，他們堅信這樣來來去去，早晚辛勞，費勁兒把碗盤擦洗得亮晶晶，家中整理得有條不紊，才證明自己是有用之人。若不做家事，不買菜，他們肯定會無聊煩悶，所以，盡量讓自己很忙，忙得沒時間去注意到時光的流逝，而且，大家能聊則聊，盡量避免一片沈寂的場面，否則會讓所有人感到很不自在，就像烈酒吞下喉頭，燒熱胸膛那般困窘。他們老是抱怨有太多事得做，其實他們抱怨的是：自己成為害怕無聊的奴隸。他們指責生活就是這般無奈，無意識中拒絕考慮任何個人的選擇，他們說自己是受害者，命中註定，敵不過虐待他們的超力量，只好屈就於日復一日的體制中，屈服於枯燥乏味的規則。

所以，今早，我也要用這種方式麻痺自己，埋頭做家事，奮力把家裡打掃乾淨。我選擇這個解決辦法，很欣慰有這麼多事可做。如此一來，早上會過得比較快。心裡很清楚自己選擇容易的路走，我把家裡上下左右徹底刷洗乾淨，當一個稱職的主婦，就像人家始終這麼教我的。我可以欣賞工作的成果，把能夠稍待的事留到隔天再做，就像那些被冷落的書，它們靜靜躺在那兒，毫無所求，不像那些堆積如山的油膩碗盤，等著別人洗，而終究又得再髒，註定時時得沾油污。終於，一切整理好了，我自己也洗好澡，梳好頭，全身散發香味。快中午了。

我終於能夠坐下來兩個小時，坐在乾淨的家中，自己身上也乾淨。我打開書本，閱讀時，那種不斷對抗光陰的感覺跟著消失。要感謝書。能夠照亮世界的是，看書，不是做家事。諸多無法理解的事變得親近熟悉，心中神明自現。星期天在午後陽光中慢慢流逝，光線漸變，變得灰暗，像年輕女孩兒的膚色，雖說還年輕，卻沒有處女般的大方光澤。光線變得晦暗，如黑紗滑過肌膚。不知不覺地，露出最後一道光芒，然後完全消失。我想起茱莉葉……

來吧！夜晚！來吧！羅密歐！來吧！我夜晚中的陽光！

因為我望見你躺在黑暗之翼上，

比烏鴉背上的雪更白！

來吧！黑夜，心愛的夜，

把我的羅密歐給我！他死後，再帶走他。把他碎成小星星，他將把天空點綴得如此漂亮，讓全世界，愛上你的美麗，哦！夜啊！世人將不再崇拜光彩奪目的太陽！……

我故意走到走廊裡，想再看一次那幅畫。但走廊太窄太高，我必須扭著脖子往上看。這幅畫不再那麼漂亮，我很失望還特地走過來看它一眼。我發現，其實自己早就知道：該出門了。


我的公寓跟我，我們之間完全只是﹁實用﹂關係。它永遠不會跟我結上什麼特殊情感，它僵在幾面牆中。唯有夜晚稍稍軟化它的幾何空間，但我不喜歡夜晚，再說，我通常早睡。

我們倆習慣早上相聚，每星期三次。他來到家中，整個人清爽簡單。我剛睡醒，窩在自己的小方塊裡，兩腿沈重，全身缺乏氧氣。我很快就感覺到他很不自在，急著脫逃，跑到外頭鬆口氣，在藍天下呼吸。我高興地跟隨他去∣∣我甘心跟他到天涯海角。他溫柔暖和的手是這棟冷冰冰公寓的第一道生命跡象。在他手中，我找回自己的童年之心。我曾想像太陽、水，我幻想自己變成一顆大氣球。瞪大雙眼，我又變得好輕好輕。但他不變。他不鬆開我的手。他總是感覺到某種東西，某種類似害怕的情緒。

我老是胡思亂想，用自己的方式來看世界。我為自己創造一個角色。我是一部美國電影中的女主角，英姿煥發，獨抗群雄，我揮出武器，殺死所有壞人，我死後，眾人為我哀悼。幻想久了，竟似乎變成真的，我勇往直前，不顧一切。因而，我看到他了。這男人就在這兒，在我身邊，全身顫動。他無法看見我，他眼神不知落在何處，因憂慮疲倦而眼眶紅腫。好像有一隻手突然從地底下伸出來，扣住我的脖子，令我低下頭去，逼我去瞭解一件事，唯一該瞭解的事，我看到他的腳。瞬間，我感到心整個撕裂了，裂痕下跳動著罪惡的神經，世界的真相。這個男人，心力交瘁，整個人被掏空，已經沒有了他自己。他光著腳。

我感覺到了這份脆弱。我指頭下，蝴蝶翅膀不安的振動。

記得我用同樣這根手指，第一次觸摸到一個小孩的手，讓食指輕輕滑過軟綿綿的手掌，如此柔嫩，連手指都訝異這般溫柔接觸。在這隻小手中，懸著另一個世界的訊息，好像一個遠古書寫符象，在一片孤離、古老土地上找到的符象，而那片土地上還活著某些不知名的生物。這隻小手把我與我的世界、我的生命起源聯繫起來。它跟我說，它認識我，一串串故事於是再度浮現我的腦海，讓我明白，或許我沒有白活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