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茜小妹大(PE0305)

類別： 社會‧文化‧傳記>人物傳記
叢書系列：People
作者：陳文茜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1年10月29日
定價：260 元
售價：205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96頁
ISBN：9571335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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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摘 1

瘋人船

世紀末，「美好年代」（La belle epoque），巴黎緩緩地漫步於頹廢的風格裡。那年代，沒地鐵，沒公車。沿著塞納河滑駛的小客輪，望著路道上的馬車，車裡可能正坐著一位頹廢思潮的詩人，「煙視媚行」，將墮落的情緒、瘋狂、恐怖、夢囈、神祕，一一入詩。而象徵著二十世紀現代化的艾菲爾鐵塔，傲然矗立於古老的首都，漠視著來自各方的猛烈批評。文學家如莫泊桑曾痛罵艾菲爾鐵塔是功利主義的象徵，破壞了「美好年代」巴黎的幽雅；鐵塔設計師給他的回答，「這是敗落巴黎的新出路」。

儘管不再擁有風格，另一個世紀末，仍以非文化而是斷代的概念，降臨人間。如果巴黎鐵塔曾經代表十九世紀末法國的掙扎，敗落的我們的艾菲爾該是什麼？出路在哪裡？

我的答案不美，因為任何優雅的事物早已遠離台灣，它是「瘋人船」。

該謝謝近日立院幾位立委給我的聯想，眾委員建議台灣立法院縮減名額，他們認為，這是解除立法院亂象最有效的方法。不過，衛道立委的建議與國會政治的長期研究經驗相反。國會議員的理想數字，通常不是四百人，就得低於一百人。介於一百和三百人之間的國會，既無法產生少數真正的專業菁英，也很難有效地政黨運作，最容易帶來混亂。

我倒有個創意的做法，解決目前的政治亂象，而且是永續經營方案。把這群立委外加執政機構裡的高官，尤其是呂副總統，都放到大帆船上，將之付託水手，看著這幫人不再任意流竄於人們日常生活中，又不致遠走他鄉，一定程度地與我們長相左右。

此船我命名為瘋人船是有典故的，瘋人船最好日日於淡水河及基隆河上下游漂蕩旅行。除配給需求，永不靠岸。著陸時，更得請保全公司圍成一條星光大道，眾船客上岸秀一頓，享受完掌聲，立刻得回歸瘋人船。選淡水河，可以充分體驗政治腐敗，讓他們知道這條已被判死刑的河流究竟有多臭，好好反省自己過去對河川整治的忽視。選基隆河，遇著颱風水災氾濫，瘋人船還可到汐止一遊，體會過度開發且已無法彌補之錯誤政策下的城市生活。

水流載人遠比大海更能淨化這群瘋子，因為他們在靜靜的河水中，望著醜陋的兩岸，才能觀想出政治的罪惡，海太美，太無邪了。航行的另一個目的，是把這群人交付給命運中的不確定性。每次上船啟航，對這群瘋子而言，都不知道自己即將航向何處。這種不確定性，再加上彼此間的制衡，或許可以有效控制他們的瘋狂。

「瘋人船」並不是我憑空想像出來的名詞，而是有典故的。在文藝復興時代，它曾經佔據特殊的地位。它的原文是德文「Narrenschiff」，借用古希臘遠航隊的古老史詩所衍生的名詞。船員們在古希臘史詩中，原是想像中的英雄主角，每上船一次，就等同一次象徵性的大航行。但到了文藝復興時代，卻給了全然新的想像空間，他們把原來可以帶來財富的偉大帆船，變成了瘋人的故事。中世紀的歐洲，「瘋人船」這整支「夢幻隊伍」，就在各城市之間，運載著毫無理智的貨物。

中古世紀時代，歐洲瘋人院的數字到了人類不能控制的地步，最後只好把瘋子交給水手，逼迫他們過著漂泊不定的生活。據說，德國市政當局剛開始其實未必真想把所有的瘋人都打入流浪狀態，但當瘋人的數量越來越多，德國便產生了這樣的習俗。因此瘋人船水手的地位極高，一旦違反承諾把瘋人送回地面，原本城市的秩序就會被破壞。

我剛剛提議將全台灣的政治人物搭上瘋人船，選擇水手變得很重要。新政府官員中，看來現任法務部長陳定南會是個不錯的水手，整艘船可以託付給他所指揮的北中南三地特偵隊，讓行政立法司法三權分工合作，司法當水手，行政當開船的船長，立法委員們則是瘋人船上的船客。

這個建議並不極端，而且可能是極重要的救國之道。你可能覺得我刻薄，讓我們來看看以下幾個現象。根據《天下雜誌》最近公布的調查報告，台灣社會首惡政治亂象，遠超過往年的黑金政治。意思即是這群胡鬧的政治人物，包括政黨領袖、立法委員及政府官員，對台灣社會的危害已超過了黑道。《天下雜誌》的報導一出，政治人物都喊冤，似乎還沒有一個人或政黨願意在這樣瘋狂循環的政治過程中，給我們一個脫軌的答案。相反的，他們的回答等於是「我們的作為是被逼瘋的。」

接著，就在《天下》調查報告公布後沒幾天，親民黨立委秦慧珠連開記者會，出示「文件」，證明陳水扁總統曾經和中共國家主席江澤民暗通款曲，有瀆職、賣國之嫌。還好秦委員不屬於瘋人船上的「特」級病患，否則她可能會說陳水扁與江澤民有緋聞。

我不想對秦委員不敬，但她如真握有某些證據，其真確性本身是否該先行經過必要的檢驗？立委的職權，大可將文件及簽名在召開記者會前，即便不送交國內、也可以送交國外的權威機構鑑定。秦委員這麼多場記者會中，似乎都未提出通過任何一家鑑定機構的證據。瘋子在立院不只出自一黨，部分電子媒體將這些未經查證的事實置於頭條，於是乎有一天我們的電視新聞頭條：立委秦慧珠召開記者會，出示陳水扁、江澤民信件往來；第二條：民進黨立委鄭朝明，也沒出示任何證據，直指秦慧珠因暗戀阿扁挾怨報復。

我現在所說的瘋子，和一般精神病患不一樣，相當多精神病的產生，有其生理上因素，只是疾病；但到現在為止，我們還無法得知這些政治上瘋子他們瘋狂的原因為何。有點像中世紀面對痲瘋病患，既然無法得知病的成因，只好把他們趕到瘋人船上，交給水手把關，讓他們在河流上漂流，不要危害城牆內的市民生活。

最近這兩三個禮拜，國際媒體對台灣的主要報導都和金融風暴有關。除了著名的英國《經濟學人》曾預測台灣在明年春天可能爆發本土型金融風暴之外，早在今年的 8、9 月，日本的野村證券和倫敦的《金融時報》，就曾分別指出台灣的金融問題日益嚴重，可能成為「小型日本型態的金融危機」；而《亞洲華爾街日報》在今年 11 月 17 號的社論，也批評陳水扁的財經政策，「其實都是徒然浪費納稅人的錢」，短期效果未必彰顯，長期後果尤其堪慮，可能引發進一步的金融風暴。

最新一期的美國《商業週刊》再次報導台灣金融逾放比，是我們政府預估數字的三倍左右。《商業週刊》認為，台灣的金融問題在於政府監管鬆散且欠缺透明性，且面對十年前就已存在的債務危機炸彈，態度猶豫不決。另外，政府干預股市也是一個極為嚴重的問題，雖然陳水扁總統承諾要瓦解國民黨的商業帝國及整頓銀行，但執政後仍投入大筆金錢進入股市，最近甚至要求銀行對企業展延本金償還達六個月之久。

以上這些報導，是過去幾週國際媒體對台灣關注的焦點，但卻只是立法院少數立委關心的議題。如今美國經濟已經開始走入衰退期，尤其韓元與新台幣近期的大幅貶值，其實已加重亞洲金融危機爆發的氣氛，甚至 DKB 全球策略公司還說，現在連美國自己都可能有問題，美國當前的股市與經濟不像上回亞洲金融風暴時那麼穩健，所以這回未必能再度扮演 IMF 那種救援的角色，危機一爆發，情況會比三年前更糟。

台灣舉國上下本來應該從政府、不同政黨到立法院，即便免不了政治競爭，都該是對財經政策上的重大辯論。可是過去這三個禮拜，民間關心的是國王企鵝蛋、張曼玉的旗袍及梁朝偉是否得獎；立法院關心的是童子軍有無替總統洗內褲、陳水扁是否賣國、秦慧珠會不會暗戀阿扁；副總統在任何場合中都不斷強調自己是出淤泥不染的蓮花，捨不得丟棄；總統則胡言亂語，說兩岸一年內不會有問題。到後來，當我每次看到這些新聞時，都很懷疑這些本土產製的新聞，是資訊，還是瘋子的囈語？

立法委員們建議減少立委數目，結果恐怕只是減少小部分瘋子的數目，這些瘋子資訊不搬家，隨時還是會在台灣上空飄來飄去。政治瘋子這種不知名的疾病，心理學家不能控制，生物學家不能治療，基因學家不能改變，醫生不能開刀。既然全社會束手無策，我建議乾脆來個另類「掃瘋」，就搭幾艘船，讓他們在淡水河與基隆河間漂來漂去。當他們知道自己的生命正航向不確定的未來時，或許可以體會這個國家在他們手中早已走向不確定的未來。

（2000．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