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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書摘 1 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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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3 擇木而棲
書評:特立獨行新女性

人物傳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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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肥四姊妹(PE0319)
Four Sisters of Hofei

類別: 社會‧文化‧傳記>人物傳記
叢書系列:People
作者:金安平
       Annping Chin
譯者:鄭至慧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5年08月22日
定價:320 元
售價:253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344頁
ISBN:95713435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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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書摘 1 婚禮書摘 2 生育書摘 3 擇木而棲書評:特立獨行新女性



  書摘 3 擇木而棲

一九一二年初(民國元年),張武齡決定離開合肥,移居上海。他把張樹聲這一支的三房全都帶上,成員包括他妻子和三個幼女,他的庶妹,五位孀居的老人家,幾個堂兄弟姊妹,再加上三個女兒的奶媽,一大批僕人,一箱箱財物。

只要數數靠他養活的隨行人口有多少,便知武齡移居上海,為的不是追求冒險刺激,也不是想過風光的日子。以他的財力,在上海怡然度日固然不成問題,但和住在合肥畢竟不同。自從一八六○年代(咸同年間),他祖父張樹聲襄助朝廷打敗太平軍與捻匪以來,張家在合肥何等富貴顯榮!武齡去上海,為的也不是投身社會活動;如果他有志做個政治激進派或政治改革家,在上海這城市裡機會倒是不少,但他也志不在此。早些年,他在家塾裡隨先生念書,無緣進入合肥附近的公學或軍事學堂,那才是革命黨人雲集、召募新血之處。其實,武齡旅滬五載,從未加入任何政治組織,也沒發表過任何文章。那麼,他離開合肥,到底用心何在?是預見到安徽前途黯淡嗎?

二十世紀頭十年,安徽人民大都過著自生自滅的日子,誰也不來這裡濟困扶危。政府橫徵暴斂,部份原因是清廷對外屢戰屢敗,必須償還外債與賠款。舉例來說,從一九○五到一九○七年(光緒三十一年至三十三年),單單為了分攤庚子賠款,安徽便需每年向北京上繳一百多萬銀兩。此外還需分攤朝廷練兵的軍費、辦新式學堂、建設道路鐵路及各種公共工程的開銷-共計每年四十五萬兩。

舊時國家歲入原以田賦為大宗。一八五○年代(咸豐年間)為籌措鎮壓太平叛軍所需的軍餉,開始設卡徵收貨物運輸稅,稱作「釐金」。凡茶葉、菸酒、藥、米、瓷器等商品都要徵收釐金。由於釐金通常在貨物售出前徵收,濫收的情況非常嚴重,貨物每過一個關、一個卡,都可能要繳納釐金稅。到了一九○○年代(光緒年間),皖境內的貨物在抵達目的地前,竟可被課釐稅三十多次。約在這段時期,政府還創設了其他多種商稅,例如開店稅、田房契稅、牙帖原額稅、學租、蘆課、牛馬豬羊稅、衛賦、花布稅、漕糧等。有人寫道:「柴炭醬醋有捐,下至一雞一鴨一蝦,凡肩挑背負日用尋常飲食之物,莫不有捐。」

苛徵暴斂加上天災肆虐,使安徽部分人民目無法紀,還有人聚眾鬧事。一九○六年,蕪湖各商號相率罷市。一九○八年,滁縣全境罷市。一九○九年,宿州暴民一怒之下打毀鹽局,但地方官仍不肯調低鹽捐,群眾遂將鹽局再次打毀。

清朝覆滅前五年間,安徽也出現過不下十次的大規模搶米風潮。但清廷最忌憚的倒不是鋌而走險的農民暴動,而是擁有一定資產的讀書人開始集會結社,在家、在學校裡計畫暗殺行動,設法滲入軍隊。安徽省最先出現這類聚會的地點是江岸線上的安慶及蕪湖,這兩個城市都是通商口岸,市民的排外情緒最強烈。這些集會都充滿政治性,議程明確,經常商討的問題有:如何抵禦外族侵略,例如英、義等國商人在安徽購買煤礦礦權,或俄國佔領東三省等。但到一九○四年以後,安徽愛國運動的反清傾向逐漸加強,也越來越隱密。

孫中山在一九○五年創建革命團體同盟會,但安徽激進人士自創革命團體的時間更早。一九○三年五月十七日,安徽愛國會在安慶「藏書樓」首次聚會。上海《蘇報》如此報導:

同時到者:大學、武備、桐懷公學各學堂約二百人,外來者合計三百人以外(是日大雨,到者故止此數。書樓甚窄,多立門外而聽)。

陳獨秀是愛國會的主要發起人,他首先發表演說提醒大家,國難當前,這一代人若不團結起來,提倡軍人精神,扭轉積弱的國力與心態,勢將淪為奴隸,甚且比牛馬還不如。兩年後(一九○五年),安徽革命黨人在北京火車站暗殺清廷五大臣,結果計畫出了紕漏,炸彈提前爆炸,志士不及出手就被炸死,三位大臣僅受輕傷。一九○七年,安徽巡撫應邀前往安慶巡警學堂,被該校數名年輕官長射殺。起義立刻遭到鎮壓,但各地大臣想必都膽戰心驚。

清朝終於覆亡,乍看像是各方鳴鼓而攻、此呼彼應的結果,似乎各省之間、革命黨與軍隊之間都曾密切協調,各省諮議局也都默許革命黨人舉事,終告成功;其實真相並不這麼單純,也不容易拼湊完整。一九一一年(宣統三年)十月九日-武昌起義前一天,當地軍警意外破獲起義總指揮部所在地。次日,一小批革命黨人倉卒起義。到十一日,附近駐紮的新軍中已有六鎮(相當於師的建制)共襄盛舉。十月底,有五個省分的新軍諸標(相當於團的建制)紛紛率眾叛變。十一月初,安徽的兩個鄰省宣佈獨立。一九一一年十一月八日,安徽諮議局正式宣佈安徽獨立。

革命洪流使安徽亂上加亂。安徽宣佈獨立時,一名革命領袖得到安徽諮議局的支持,強迫清廷原先任命的安徽都督交出官印。但不出三天,新任都督的差事也丟了,因為他命令官界、軍界立刻剪髮,結果商民罷市,安徽省會安慶的人民蜂擁至督練所,要新任都督下台。大家迎回原都督,請他復任。這並不表示民眾多麼愛戴他,只能說,大家都知道他不會有什麼驚人之舉,而且會讓人保住辮子。

原都督在位的時間也很短暫。兩天後,潯軍率師攻入省會安慶,劫掠軍械庫、藩庫。都督逃往天主堂避難,嗣後安全出城。革命勢力與諸多擁清的獨立派系展開拉鋸戰,直到一九一三年才告一段落,那時滿清末代皇帝溥儀早已退位。往後十年,軍閥操縱安徽政局,皖省的處境更加蕭條黯淡。

武齡決定離開家鄉時,當然無法預見這些狀況。一九一二年春,誰也不知道各種歷史力量究將伊於胡底。剛來了個革命。皇帝退位了,但有可能東山再起。野心家積極展開活動,一時還看不出會造成什麼結果。武齡對這段時期有何感想,全無資料可考。但我們對他嗣後的見解稍有了解,看來他應該是歡迎變局到來的,就算變局意味著吉凶未卜,甚至凶多吉少也好。他原是個慢條斯理的人,但畢生倒也有過兩三個壯舉,大多是在舊秩序瓦解後做出的。外界的巨變可能會給他加把勁。所以滿清覆亡,他便打點行裝,把全家帶去了上海。

這一走,也擺脫了許多家族裡面的問題。許多家族都是這樣的:人口過多、生活太安逸以後,族人難免懶散墮落;張家傳到武齡這一代時,也已百病叢生。張武齡可能就是因為怕家人染上惡習,才在一九一二年舉家遷滬。他固然可以留在老家,銳意興革,導正家風,但這時他才二十三歲,長幼有序,輪不到他這後生小輩出頭。有些人好為人師,以教訓別人為己任,武齡不作此想;他不信道德說教能改變人類行為。

張武齡若是有意替子女尋求良好的成長環境,為什麼選中了上海?上海明擺著是個唯利是圖、縱情聲色的城市,對人世間的不幸早已視若無睹。在二十世紀的第二個十年裡,上海是個腐蝕人心,但也洋溢著道德活力的地方。這裡有各種標準互相衝突、各種權利主張互別苗頭,但在對壘之餘,也進行貨物與觀念的交易,所以為上海注入了充沛的活力。同一個城市裡既充斥著描寫妓院的「嫖界指南」,又有最進步的女學校,也就不足為奇。色情刊物與革命書報經常陳列在同一間書店裡,因為上海企業家對事事物物不存分別心。上海流行開「花榜」評選妓女的色藝,才色超群者可以獲得和傳統科舉考試中式者一模一樣的頭銜。這些曖昧的現象由來已久,或許從一八四○年代(道光年間),上海變成通商口岸,分為三界(公共租界、法租界和華界),各自為政時就開始了。在這環境裡長大的人,有的寡廉鮮恥,虛有其表,有的卻風骨不凡,時時惕厲自己,踐德向善。

從一八九○年代到一九一○年(光宣年間),讀書人和宣傳家漸漸領悟,藉新聞報刊來傳播知識、提高人民的政治覺悟,有立竿見影之效,於是紛紛前往上海,創辦自己的報刊雜誌。上海的吸引力在於機會多、資源豐富。在這二十年間,最進步的報紙都是在上海創辦的。膽敢挑戰言論尺度的人只要進了租界,就受到掩護,比較不會遭到朝廷報復。《蘇報》案就是當時的重要判例。《蘇報》館設在上海公共租界,清政府以《蘇報》刊登煽動言論為由,要該報停刊,並指名要逮捕署名作者,結果逮捕、審訊、監禁都由公共租界工部局處理。六名被告中,有五名在兩年內先後獲釋,只有一人未及獲釋便死在獄中。

張武齡早年就受到報刊雜誌的影響。我們不知道他讀過哪些在上海出刊的報紙,但在二十世紀的頭十年裡,在安徽流通的報刊雜誌起碼有十五種,安徽讀者也可以訂閱若干種上海的報紙。日後武齡的子女回憶少年時代,說父親在一九二○年代至少訂了二十種報紙:「有全國性的,也有地方小報,他全都要看。」

《安徽俗話報》的創辦人-激進派名人陳獨秀-在該報創刊號中,說明一九○四年時,安徽一般民眾無報可看的情形。

別說是做生意的,做手藝的,就是頂刮刮讀書的秀才,也是一年三百六十天,坐在家裡,沒有報看,好像睡在鼓裡一般;他鄉外府出了倒下天來的事體,也是不能夠知道的。譬如庚子年,各國的兵,都已經占了北京城,我們安徽省徽州穎州的人,還在傳說義和團大得勝戰。那時候若是有了這種俗話報看,也可以得點實在信息,何至於說這樣夢話呢。

首善之區以外的居民多半消息不太靈通,對他們來說,報刊的實際用處可大了。讀了報,就知道各種好好壞壞的消息,哪兒開戰了,誰佔了上風;哪兒有盜匪,哪兒可以避亂。報刊也介紹新興門類的知識,介紹組織、應用知識的新方法。整體而言,讀了報,讀者心中就像有了一把尺-和旁人比一比,看自己在世界上居於何種地位;再看看自己懂些什麼,別人又懂些什麼,也就知道孰長孰短了。報刊帶動讀者覺醒,人有了覺悟,未必就會熱中激進活動,但通常會比較願意求新求變。

報刊或許就像一根導管,引導張武齡拿定主意舉家離鄉,遷往上海。他在合肥已經提不起勁兒來了,很想另起爐灶。上海這地方活力足、反應快,合肥望塵莫及。上海是一塊遼闊的天地,內涵豐富,卻還有許多發展空間。對於身邊的洋人洋物,上海既羨又恨,於是脾氣一觸即發,某些人-尤其是年輕人-覺得這也是上海的一種魅力。

張武齡有錢,所以能擇木而棲;他作這決定,是因為受了家風的薰陶,張家人原來眼界就寬,憂心世事,勇於求新求變。當時,武齡絕難料到此舉的牽涉有多廣,也絕難料到兒女的命運就此轉變-他們所交的朋友,所受的教育,所讀的書,所欣賞的音樂戲劇,所選擇的生涯,乃至同理心所能及的範圍,全都變了。遷居後,武齡這一房與另八房分道揚鑣,這意味著武齡的子女-不論是一九一二年以前或以後出生的-將與另外八房的子弟異向殊途。雖然充和隨養祖母離開上海,回到合肥市住了許久,但因堂房兄弟姊妹都在合肥西鄉祖居,和充和不住在一起,充和也就保有了自己的生活方式。所以,武齡的子女從未成為原籍社區的一份子,從未受到原籍規矩習俗的支配。然而,彼處種種始終會是他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環節,例如對祖先的記憶,還有父親從家鄉帶出來的-我們姑且稱之為「合肥精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