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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論
「世界步履急促,已近終點」──某位伍夫斯坦(Wulfstan)大主教在約克的佈道中如是說道,時為西元 1014 年。今天有人發出同樣的感慨也不難想見。難道,每個年代的希望和焦慮只不過是前一個時代的翻版嗎?在20世紀行將結束之際,我們所生活的世界真的和以往有所不同嗎?
的確不同。我們很有理由相信自己正走過歷史易轍的關鍵年代。更有甚者,影響我們的變革並非侷限世界一隅,而是幾乎遍及世界各地。
我們的時代(epoch),其發展受科學、技術與理性思維所衝擊,其根源在17、18世紀的歐洲。西方工業文化由啟蒙運動所型塑──思想家的著作反對宗教、教條的束縛,企望代之以調和的途徑來面對實際生活。
啟蒙的哲學家以一個簡單、但顯然是非常有力的想法來處世。他們以為,我們越是能以理性來了解世界、來了解自己,就越能依一己的目標來形塑歷史。我們必須不受過去的習慣與偏見所羈絆,方能控制未來。
馬克思(Karl Marx)的思想得自於啟蒙思想甚多,他表達觀念的方式至為簡單。他認為,唯有了解歷史,才能創造歷史。馬克思和馬克思主義在此觀念的引領下,影響20世紀至鉅。
按照這種看法,隨著科技進展,世界應該更穩定、更有秩序。即使許多反對馬克思的人也接受這種觀念。例如小說家歐威爾(Geroge Orwell)就預言了一個過度穩定且可預期的社會──我們在裡頭全都成為巨大社經機器中的小小齒輪。許多社會思想家也做如是觀,譬如著名的德國社會學家韋伯(Max Weber)。
然而,我們今天所處的世界,看起來並不像他們所預期的那般,感覺起來也不像。這個世界不但沒有愈來愈受我們所控制,反倒是失去控制──一個逃逸的世界。而且,包括科技進步在內的有些影響理應使我們的生活更確定、更可預測,結果常是大相逕庭。全球氣候的改變和隨之而來的風險,很可能就是源自我們對環境的介入。它們並不是自然現象。我們化解這些風險勢必要藉助於科技,而這又造成別的風險。
我們面臨的危險情境是前人不曾面對過──全球的溫室效應不過其一而已。許多新的風險和不確定影響著我們,不論我們居住何處,也不論貧富貴賤。凡此皆隨著全球化而生,而這一連串改變就是本書的主題。科技本身已經全球化了。有人算過,當今世界的科學家數量之多,遠勝於以往。但全球化也有其他的面向,它帶來其他形式的風險和不確定性,尤其是最近發展的全球電子經濟。科學是一把雙面刃,風險亦然。風險和革新息息相關,不必總是被降到最低,積極承擔財物和經營風險正是推動經濟全球化的力量。
什麼是全球化?它有新奇之處嗎?這是激辯的焦點所在。我在第一章會探討此一論辯,因為許多其他的東西都取決於此。不過事實相當清楚,全球化正以一種影響深遠的樣態,重建我們的生活方式,它是由西方所主導,深受美國政經力量的影響,而其結果極為不平均。但是全球化並不只是西方對全世界的支配;美國受其影響的程度一如其他國家。
日常生活受全球化影響的程度一如全球化左右世界大事的程度。這也是本書論及性別、婚姻與家庭的理由。在世界上的大部分地區,女性在尋求比過去更大的自主權,而且大規模進入勞力市場。全球化的這些面向和全球市場中發生的事情同等重要。在世界上大多數地區,傳統的生活方式和文化受壓力和緊張所影響,而全球化又升高了壓力與緊張。傳統家庭受到威脅,正歷經改變,未來的變化還會更大。其它傳統(譬如與宗教相關的傳統)也正在經歷重大轉變。基本教義派緣起於傳統崩解的世界。
21世紀將是基本教義派和四海一家對抗的戰場,在一個日益全球化的世界裡,資訊和影像縱橫全球已成家常便飯,我們也都慣於與想法、生活方式有異於我們的人接觸。四海一家的人熱烈歡迎這種文化複雜性,而基本教義派則認為它既麻煩又危險,不論是在宗教、種族認同或民族主義的範圍,他們都會在脫胎換骨、經過純化的傳統中尋得庇護──更常是在暴力中尋得庇護。
我們很有理由希望某種四海一家的觀點將會獲勝。容忍文化歧異性和民主密切相關。民主此刻正是鋪天蓋地在世界各地展開,而全球化隨著民主而來。矛盾的是,它同時也暴露了民主結構(最為人所知的就是議會民主)的限制。我們要使現存的制度更加民主化,並以回應全球化時代需求的方式來進行民主化,我們大概不會成為自身歷史的主人,但我們可以、也必須找到讓這逃逸的世界重受羈束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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